第182章

「祝先生!」青夏面露驚慌之色,驚恐叫道。

老者緩緩抬起頭來,平靜的看了青夏一眼,低聲笑道:「沒想到,三十年了,我還有見到故人的機會,丫頭,你我也算有緣,你不是蓬萊的人嗎?」

青夏一愣,連忙點頭。

老者微微笑道,一張臉孔慘白赫人,苦笑一聲,問道:「也不知道,她這些年,可還好嗎?」

天地同泣,草木皆悲,時間呼嘯而過,穿越生死。昔年的偏偏少年此刻失去了曾經一切值得驕傲的資本,可是那顆心卻還是不能控制,被人咒罵了多年的祝清河在生死的剎那間慈愛的看著這個和自己相差了三十年光陰的後輩,沉聲問道:「你知不知道,小蘇她,可還好嗎?」

青夏的眼淚終於不可抑制的流了下來!

「對不起,」青夏低聲說道:「我只見過現在蓬萊的谷主譚素凝小姐,她的父親已經去世,聽說她的母親居於內谷望舒塔之中,已經很多年沒出來過了。想必,心裡也是很苦的。」

「是嗎?」祝清河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即便是很苦,也不會是為了我。若不是這一場變故,她可能早就忘記了她還有我這樣一個師兄吧。」

白髮老者遙遙立於半空之上,衣衫輕飄,鮮血潺潺留下,突然輕笑一聲,淡淡說道:「她們不過是在騙我,就跟當年一樣。」

他緩緩的探手入懷,許久,才輕輕的拿出一隻枯黃的枯草飛鳥,苦笑搖頭,微嘆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多年來殺伐決斷,算無遺策,可是卻終究算錯了我。這個青木布鳥我三十年來一直戴在身上,又怎麼能扔在水牢之中呢?她即便是和譚勉之決裂,為了也不可能是我,不過她竟然還記得當年清脂山上的過往種種,也就夠了。」

時光閃爍,霧影縈繞,祝清河面容凄迷,已經看不清臉容。只感覺他周身光影瀰漫,仿若一滴滴微塵升起。

祝清河的聲音低沉暗啞,滴滴點點的傳到三人的耳中,萬物飄散之中,空氣中一片鮮血的腥甜,亘古的長風吹過幾人的衣角,灑下漫天飄渺的霧氣。他手握繁雜的機括,一點一點費力的扳動,那些數以千計的輪軸按鈕,像是密密麻麻的蜂窩一般,熬碎了他本就萬念俱灰的心力。

三十年前,他曾蒙受不白之冤,被師門陷害,被同道唾棄,被七部中人咒罵,更被自己的族人壓在這不見天日的洪天水牢之下,幾十年受盡世間至極苦楚。三十年後,他重出生天,卻仍舊被同門視為大敵,追殺欺詐,可是如今他卻要為了解救蓬萊而重新付出生命。

這個世間,一片渾濁,一片黑暗,人心如蛇蠍,魑魅魍魎,陰謀暗算遍地都是,到底什麼是正?什麼是邪?哪裡又才是真正的純凈樂土?當日白鹿原上庄典儒口口聲聲要重建所謂的人類的永生和大同,消滅黑暗和殺戮,保護正直的靈魂不受污染,匡扶上古神聖之光照耀的國度,或許永遠也只是一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這時,忽聽甬道出傳來一聲清嘯。青夏三人急忙凝神望去,只見卻是那隻剛剛被那老嫗騎乘的火鳳獨自沖回。一陣灼熱的暖意登時籠罩了整間石室,直衝著祝清河疾奔而去。

青夏大驚,正要出手阻止,卻見那火鳳陡然哀鳴一聲,附身衝上前去,尖掾一下緊緊的咬住祝清河的衣襟,然後拚命的向外拉去。聲音凄惶嗚咽,巨大的碧色鳳目之中,有淚水不斷的湧出,見祝清河望來,連忙拚命的沖著他搖頭,似乎是在告訴他不可以這樣傻的用生命去重新關閉天機索。

這隻當年被祝清河悉心養育的飛鳥,終於在最後關頭認出了它面目全非的主人,不顧一切的拚死逃回,只為了將他救出生天。

祝清河心神大震,垂目看著那隻早已不是當年小如巴掌般的小小飛禽,胸中的凄涼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光陰似箭,遍地蕭索,物是人非的凄惶白地之中,卻只有這隻鳳鳥念著當年的舊情,用它那簡單的頭腦在瞬間分辨出了屬於它自己的善與惡,沒有算計,沒有陰謀,沒有一絲半點的別有用心,只為當年那短短半年的照料,只為當初那一點點的恩惠之情。

無盡的悲涼涌滿了他的整顆心神,祝清河突然悲聲長笑,伸手輕輕的撫摸火鳳頭上火紅的羽毛,仰頭悲聲說道:「枉我一生還自命精通馭獸之道,直到今日方才明白,真正高明的馭獸並不在手段上的征服,也不在武力上的壓迫,而在於心靈上的歸順。我一世凄涼,沒想到最後竟會在你身上找到一點暖意,這天地這般廣博,可是我一介孤魂野鬼又有什麼好眷戀的,這條命三十年前早就該放了手,多活這些年頭,也不過是自討苦吃。既然她那麼想我死去,我何不順了她的心愿,她一生恨我怨我,也許只有這件事,我才能如了她的意。」

說罷驀然揚起頭來,嘶聲叫道:「反正也是這天地間不受人歡迎之輩,又何苦去這孤寂的世間,不如就此圓寂,歸虛於天地之間中,消散於無形之內,就再也沒有這麼多的煩惱了。」

漫天的華彩騰空而起,火鳳哀鳴之聲更甚,雙翅撲朔,掙扎著要將於祝清河拉走,雙目之中淚水潺潺不斷,聲音凄慘凄厲,充滿了絕望的不舍和難過痛惜。

青夏不忍觀看,無奈閉目,只感覺心頭沉重如壓著千鈞巨石。只聽祝清河於半空之中聲音豪爽,卻漸漸微弱,語調如泣,長歌當哭。

突然,一道炫目的華彩彌散天地,巨大的撕扯之力猛地將祝清河的屍體撕碎,化作萬千飄飛血污,只是一晃眼之間,就聽「咣」的一聲,所有的一切盡皆歸墟,古老的機械靜靜的立在石室之中,就好像是從來沒有改變過一樣。

青夏凝目望去,只見虛無的石室之中,四下里一片死寂,灰塵堆積,牆壁古樸,哪裡還有祝清河一絲一毫的影子。那樣一個驚才艷絕,卻又受盡苦難的蓬萊前輩,竟然就以這樣的方式消失無形於天地之間,再也再也尋不到一絲的衣角氣息,恍若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若不是那遍地的溪水一般的鮮血,青夏幾乎要以為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境。看著呆愣在原地的火紅鳳鳥,那種發了一場大夢的感覺越發的強烈。這混亂的人世,不就是浮生的一場大夢嗎?

火鳳呆立在原地,茫然四顧,似乎仍在不死心的尋找祝清河的影子。青夏心下難過,緩緩的走上前去,輕輕的拍著火鳳的脖頸,知道這頭腦比較簡單的大鳥尚不能接受它這失蹤了三十年的主人就這麼消失了的事實。火鳳獃獃的看著青夏,緩緩的又轉動碧色的鳳目回頭去看那一片虛無的石壁,終於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斗大的眼淚又再次溢出了它的眼眶,一滴滴落在青夏的衣襟之上。

火鳳垂首立於青夏身邊,久久不動,這從未見過的一人一獸剎那間竟生出了同樣的悲涼之意。在這與外界隔絕的洪天地穴之中,時間呼嘯而過,穿越生死,那些被灰塵掩埋了的陳年往事終於又漸漸的被巨浪所淹沒,再也看不到一點蹤影。

「魑魅魍魎都已經掃蕩乾淨,下面該輪到你我了。」

楚離冷哼一聲,緩緩走上前來。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死寂一片的石穴之中,遍地都是粘稠的血水,楚離一身烏金長袍,墨發黑瞳,眼神凌厲,長槍斜舉,孤傲的看著白袍飄逸的秦之炎,沉聲說道:「動手吧!」

即便是在這樣髒亂的環境之中,秦之炎仍舊白衫飄飄,超凡脫俗,俊秀的臉孔淡淡而笑,可是眼睛裡卻疏無半點笑意,冷然說道:「青山遮不住,大江東流去,識時務者方為俊傑。陛下三日來不吃不喝,此刻已是強弩之末,何苦要在此時和本王爭一日之短長,勝之不武,不如不勝。」

楚離眉梢一挑,寒聲說道:「口出狂語,大言不慚!我身強體健,斗你這半死之軀,佔盡優勢上風,你是怕輸給我丟人現眼,才這般推三阻四吧。」

秦之炎一笑說道:「話已至此,既然陛下不聽,本王無可奈何。刀劍無眼,陛下小心了!」

「彼此彼此!」

唰的一聲破空之響,兩道長槍瞬間揮上,霎時間丈許寒芒充斥而出,耀眼的火光激散四射,楚離長袍獵獵翻飛,狹長的眼睛半眯著,斜身側挑,招招狠辣,直擊要害,身軀矯健迅猛如豹。周身散發著狂妄無匹的王者之氣,濃烈的殺氣好似潮水一般洶湧而上,席捲天地。

反觀秦之炎身形在半空中卻如同大鳥一般飄逸靈動,急速飛轉,月白華服有若天邊浮雲,手上長槍轟然當空斬下,恍若盛世戰神一般,浴血而生,滿室燈光華彩交相輝映,更加映照的他滿面英挺,一身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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