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寂靜一片,落針可聞。那些魯莽的漢子們,似乎也知道這薄薄的一小片紙對他們的主帥有著怎樣的意義,三日來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所有人都面色歡喜,靜靜的等待著那將要傳來的喜訊。
然後,過了許久,仍舊沒有一絲響動,眾人疑惑的向秦之炎望去,卻赫然發現大秦的戰神面色蒼白的好似積雪一般,一雙眼睛也滿是痛苦之色。
「殿下!」一名年老的巫醫瞧出不妥,剛想開口詢問,突然只見秦之炎身軀一震,一口鮮血猛地噴了出來,遍撒在那隻嫩黃色的小鳥身上。
「殿下!」一眾將士齊齊奔上前去,接住秦之炎倒下的身體,南疆巫醫湊上前來,只看了一眼,頓時面色大變,厲聲叫道:「不行!馬上拔營,去化弦城找大長老,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一片慌亂之中,滿身染滿鮮血的小鳥連聲尖叫,飛出大帳,在半空中盤旋了幾圈,忽見一名將領走出來彎弓搭箭的就要向自己射來,小鳥一驚,頓時好似離弦的箭一般瘋狂逃竄,向著幽深的地壑就飛了下去。
冰冷的寒風之中,那張白色的宣紙被無數只大腳狠狠的踩在上面,只見彆扭的字體寫在上面,赫然寫著:生死禍福與共,患難水火相隨,花前轉復月下,耳鬢連帶廝磨,奈何?君心巍峨磐石,妾意嫩如柳絲,柳絲寒冬即可斷,磐石也請為轉移。
蕭瑟的寒風之中,巨大的風雪轉瞬席捲肆虐,不一會,就將那張翻飛的宣紙狠狠的覆蓋在皚皚積雪之下。
從午時,到黃昏,青夏和祝小蝶一直眼巴巴的等著小櫻的回來。天色漸黑,青夏的心,卻一寸一寸的冷了下來,祝小蝶急的額頭冒汗,不斷的為那隻小鳥說著好話。
就在兩人幾乎已經完全失望了的時候,一聲尖銳驚慌的鳴叫突然響起,兩人精神大振,連忙仰起頭來,祝小蝶吹哨召喚,小鳥一頭鑽進了她的懷裡,渾身上下鮮血淋漓,濃烈的血腥味中,淡淡的飄出一股上好的川貝香氣。
青夏愣愣的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一起變得冰涼。
日已西沉,抬眼望去,只見月朗星稀,已是入夜。
四下里,百草拂動,夜風呢喃,天一峽下的碧潭水波粼粼,悠然成潭,潭水漫過一些細小的石子,蜿蜒成溪,迤邐向西。水潭周圍儘是高大茂密的樟樹,樹葉層疊,清冷的月光淡淡播撒而下,照的樹葉一片白亮。碧潭邊是一片巨石,高聳兀立,面色微微有些蒼白的女子,一身白色棉袍,青色腰帶,烏髮如墨,眼眸似水,烏黑的長髮垂在腰間,遠遠望去,好似夜中仙子一般,清麗脫俗。
楚離輕袍緩帶,遠遠的站在高極腰身的百草之間,仰著頭,看著抱膝坐在巨石上的白衣女子,神情落寞,一絲悲涼的氣息從他的身體里輕輕的飄散而出。順著女子仰起的頭,他的視線投射在那巍峨陡峭的山崖上,眼神寧靜且悠遠,讓人看不清楚那裡面的波濤。
不知過了多久,夜裡的風漸大,楚離緩緩的走到青夏身邊,脫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她單薄的肩膀上。
以青夏的警覺,自然早就看到他來了,只是不知為何,直到這一刻才輕聲說道:「你這個時候隨便出來走動,若是被人看見,很危險的。」
楚離也不回答,只是沉聲說道:「夜裡風涼,跟我回去吧。」
「恩,」青夏點了點頭,剛想爬起身來,誰知坐的久了,腳下一麻,險些從巨石上掉了下去。楚離手疾眼快的一把扶住她,卻見她的鞋子都已經濕透,水跡蔓延到她的小腿上,裙子的下擺也是濕漉漉的。男子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然後背過身子,從後面伸出雙手,沉聲說道:「上來。」
青夏看了他一眼,低下頭也不說話,只是用手對著坐麻了的小腿狠狠的錘了兩下,然後一下跳到地上,微微一踉蹌就站穩,踢了踢腿,就準備自己走回去。
誰知剛邁出步子,突然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拉了回來。楚離面色深沉,眼神漆黑如墨,眉頭緊鎖,幾乎是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你就那麼不想和我扯上關係嗎?」
青夏一愣,眉梢輕挑,搖頭說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轉身就想離去。
「你就那麼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去和他雙宿雙棲嗎?」楚離猛然上前一步,厲聲說道。
青夏眼神銳利,臉現怒容,沉聲說道:「楚離,你不要胡攪蠻纏,我現在不想和你打架。」
「庄青夏!」楚離突然緊緊的抓住青夏的肩膀,雙眼好似噴火一般的說道:「我已經不介意你心心念念的想著他,我已經不介意你睡夢中喊著他的名字,我已經不介意你過去的所作所為。我已經什麼都不介意了,我甚至清楚的知道只要逃出生天你定會視我為仇敵的另投懷抱,可是可不可以,在面對我的時候,在看不見他的時候,你的眼睛可以只看著我,而不是獃獃的仰著頭看著上面!」
青夏面無表情的看著狂亂的男人,一絲痛楚緩緩的自心底升起,像是風暴一般的將她的心片片凌遲。
楚離,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可是為什麼,在我決定留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要殘忍的將我推開,如今在我改變心意的時候,你又要屢次爭取的想將我搶回去。那些來自於你的犯罪感日日夜夜的折磨著我,讓我夜不能寐、無法安睡,將我推到這樣一個兩難的深淵中的,究竟是無道的命運,還是你的任性和自私?
女子的眼神清厲如雪,帶著巨大的沉著和堅定,她伸出手去,決絕的一根一根的扳開楚離的手指,終於,在他漆黑的眼神中緩緩的退後一步。
「回去小心點,不要被人發現。」
搖動的百草之中,身形單薄的女子一身白衣,長發披散,緩緩的行走在齊腰的草叢之中,漸漸的隱沒了身影。
凄涼的夜風之中,輕袍緩帶的年輕男子久久的站立著,一時之間,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清冷的月光淡淡的播撒在他的身上,父皇下達了讓他去東齊為質的命令,隨行的宮女嬤嬤全都偷偷大哭,後悔跟著他這個沒用的主子,他的母親,領著他年幼的弟弟,看也沒看他一眼的迤邐走過金碧輝煌的宮廷,像是一張色彩明艷的彩畫。
他現在還很年輕,還不到二十五歲,可是為什麼此刻站在這裡,他卻突然覺得自己已經那麼老了。他的一生都在苦苦的與天掙命,可是到頭來,卻連自己真正想要什麼都不清楚。
當初在雲翔大殿上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再一次回蕩的耳邊,他說過,這個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和南楚的萬里江山相提並論。那個時侯,他是多麼的堅定啊,巍峨的江山畫卷橫在他的心頭,浩瀚的掃蕩六和四野,讓他的信念堅若磐石一般,不會轉移。
可是現在,他突然後悔了。
原來所謂的霸業宏圖,江山萬里,卻都抵不過她的一個溫暖的微笑。
青夏,你知道嗎,我登上大寶,俯視六和的時候,心裏面,卻是空的。
孤月凋零,百蟲悄鳴,楚離嘴角淡淡而笑,我已經泥足深陷,又要如何脫身?剛走出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祝淵青的身影就閃了過來,青夏微微一愣,下意識的向後望去,沒見楚離的身影,才算鬆了一口氣,淡笑著迎上前去,說道:「祝領事,這麼急,有什麼事嗎?」
祝淵青見到青夏,面色才稍稍緩和,笑著說道:「鳳鳴宮裡有宴,就差姑娘一個人了,我是聽小蝶說姑娘在天一峽,這才過來找找。」
「哦,」青夏連忙點頭,生怕待會楚離回來會不小心碰上,說道:「那我們快過去吧。」
分花拂柳,穿林過河,便是氣度巍峨的鳳鳴宮。隱隱聽見絲竹之聲,綿綿繚繞,不絕於耳,幾名蓬萊少女見了祝淵青,連忙趕上前來,面泛紅雲,低頭行禮道:「祝大哥,小姐和諸位長老都在宮內,就等著你們了。」
祝淵青笑著答應,方才大步帶著青夏向上走去。
碧玉台階迂迴而上,大門兩側的瑪瑙宮燈上鑲嵌著夜明珠,光彩璀璨,盛光撩人。
大門推開,青夏眼前一亮,只見寬闊的大廳上,光影閃爍,人頭涌涌,華麗的錦繡地毯,富麗堂皇,華服貴人分作兩側,杯盞相交,笑語彥彥,絲竹聲起,數十名盛裝女子彩帶飄飄,水袖盈盈,蜂腰肥臀,衣媚曼舞。好一派歌舞昇平的好景緻。
殿內所坐,無不是蓬萊谷內的實權人物,見到青夏進來,無不站起身來紛紛行禮。青夏點頭含笑招呼,被祝淵青一路指引,挨著林暮白而坐,在她們的下首,楊楓正襟危坐,見到青夏,和煦一笑,他身側的碧衣少女烈雲髻也是笑語彥彥,竟然還咧開嘴角跟青夏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