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飄飛,風垂四野,一年籌劃,一年盤算,多少個苦心孤詣的動蕩夜晚,多少份沾滿血腥的邊關諜報,終於還是抵不過關於她的一個消息,有關她的一點苦難。不顧舉國之反對,獨斷獨行的率領千軍萬馬,浩蕩盪沖入西川腹地,如今面對的卻仍舊是這般果斷的決絕。
終於,還是來晚了一步,終於,還是錯過了時機,終於,還是再一次絕望的擦肩。
他這一生,都是在不停的與她錯過,年少時,為求自保,將她狠心推開,那些破碎哭喊的聲音至今仍舊不斷的回蕩在他的腦海,在午夜夢回的時候驚出一身的冷汗。歸國後,苦心算計,小心試探,終於再一次將她逼走,杳無音訊。波折重逢,本以為一切都已成過眼雲煙,未來閑花照月,風清美好,誰知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就此天涯陌路。
青夏,庄青夏,你何其殘忍,這般蔑視報復於我?
而我,又何其懦弱,要這般無法自控和未能忘情?
大風呼嘯,蒼白的女子高居在戰馬之上,一身雪白貂裘,清冷徹骨,風華絕代,有著世所罕見的清麗容顏和高傲的頭顱。她站在人群之中,昂首望著對面那個和她牽絆糾纏、斬不斷理還亂的孤傲男子,內心的波瀾有若大海一般奔騰咆哮,過往的一切在腦海中上下翻飛,攪起漫天風雪,打碎了封凍的湖面。
那個初次見面抱著昏迷的她大叫太醫的皇朝太子。
那個於烈火之中瘋狂咆哮的絕望男人。
那個在冷宮中彆扭的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意,卻還拐彎抹角來叮囑她保重身體的冷硬將軍。
那個和她在野外並肩戰鬥,被毒蛇咬傷,深夜夢痴的疲倦孩子。
還有盛都城外孤寂的眼光,北疆大營中深夜練槍的可笑倔強,沙旱地上絕望的堅持,還有那一個初回軍營時相擁而眠的夜晚,都在心底翻騰叫囂,幾乎要將青夏的心臟撕成兩半。
只可惜,她只是一個凡人,沒有天神般洞悉世事的慧眼,楚離的悲苦絕望她看不到,楚離的苦心孤詣她看不到,楚離的滿盤謀劃她也看不到。她看到的只是流離的戰火,殘忍的嗜殺,不分忠奸、不辨善惡的殘暴。若是沒有秦之炎的提醒,直到現在,她都不會知道西林家的一切。
楚離,你本可以解釋,本可以挽留,本可以告知我一切。但是你卻沒有,若是至始至終,你都想將我排擠在外,又從何談起你所謂的愛情?
長久的對持,亘古不變的風在幾人中間穿過,楚離的馬匹突然上前一步,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讓開了一個身位。在他的身後,一名面容蒼老,但是神情清俊,長眉白須的老者一身青裘緩緩的露出臉來,看到青夏之後,慈祥一笑,淡淡的點頭,輕輕的伸出手來,輕聲說道:「夏兒,跟為父回去吧。」
一隻北地白鷹突然掠過上空,發出尖銳的一聲長鳴,青夏一愣,只見庄典儒站在楚離身旁,笑容和藹慈祥,雙目中閃動著智慧的輝光,淡笑著向自己伸出手來,淡淡不語。而楚離面容陰沉,冷冷的看著青夏,也是不發一言。
「三殿下,我不是秦國臣民,不是您的臣子,請原諒老朽不向三殿下行大禮了。」
秦之炎聲音醇厚,淡笑說道:「庄先生是當今天下學術泰斗,滿腹經綸,是之炎該向先生文好才是。」
庄典儒笑道:「多謝三殿下對小女施與援手,承蒙殿下搭救,才能讓我們父女有重逢之日,老朽不勝感激。」
秦之炎點了點頭,轉過頭對著青夏說道:「依瑪兒,你父親來了,你若是想要回去,我不會攔你,若是你不想,也不會有人勉強你,你自己決定吧。」
青夏一愣,眉頭緊緊的皺起來,他怎麼可以將這個問題拋給她?怎麼可以說的這樣的風輕雲淡?可是當她轉過頭去的時候,卻發現秦之炎那平靜的眼神中,再也不是雲淡風輕的不興波濤,再也不是淡若遠山的漠不關心,自從遇到她之後,他就不是仙風道骨,不再清冷淡然,他也會失去理智,不顧大局,此時此刻,他深深的望著她,那眼神就像是一個孤注一擲的賭徒,搭上了自己最後的籌碼,灑下了漫天豪賭,眼睜睜的等待著那鮮血淋漓的結果。
或是贏盡天下,或是一無所有。
秦之炎,他心機深沉,智通古今,他博聞強記,算遍天下,他超凡脫俗,儒雅君子,他是這樣一個美好的人,怎會有這樣炙熱瘋狂的眼神?
青夏知道,她最終靠向他,除了秦之炎的齊天恩德,絕世風姿,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因為在秦之炎面前,她只是依瑪兒,而在楚離面前,她還是庄青夏。
手撐馬鞍,翻身下馬,上前幾步,緩緩的走向南楚大軍。秦之炎面容淡定如水,眼神卻緊緊的凝固在她的身上,楚離神色銳利,也是入鷹鴆一般,空氣中火花激蕩,萬千兵馬齊齊注視在那個身材嬌小的女子的身上。
突然,青夏停住了腳步,跪伏在地,一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對著庄典儒朗聲說道:「父親,你的女兒這一生都在為家族犧牲,被你迎來送往,轉手他人。該做的,她都已經做了,該還的,她也都還你了。如今,她只希望能夠重活一次,不再被庄青夏這個名字所羈絆,您就當她死在姚關外吧,或者,就當她死在了南楚後宮的冷箭毒打之中,從今往後,庄青夏絕於天地之間,我叫依瑪兒,來自海外,無根無家,無國無親,還請父親成全。」
「好個無根無家,無國無親!」放肆的笑聲突然響起,大軍呼嘯而來,燕回香風滿布,大紅大風,瓔珞結頂,朗笑著遠遠奔近。在他的身旁,一身明黃大裘,面若冠玉,眼若朗星的東齊太子安騎著棗紅駿馬,帶著東齊戰將,瞬間奔涌而至。
天地間長風激蕩,雲野四垂,四國大軍成掎角之勢,匯聚在莽莽雪丘之上,聲勢赫人。
四方兵馬的包圍之中,青夏一身白裘,姿容無雙,跪在四合大軍之間,昂首仰視著四方高昂的馬頭。
天地空曠,萬籟寂靜,天神的眼睛俯視著莽莽大地,看下面的棋子,攪亂這亂世的風雲圖騰!
「無根無家,無國無親。」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齊安從馬背上躍下身來,一步一步的走向跪在四方大軍中央的白裘女子,聲音寒冷的說道:「那麼,是否也是無情無義,無心無肺?」狂風平地捲起,青夏半仰著頭,看著齊安漸漸逼近的身影,蒼茫大雪之中,他的輪廓朦朧模糊,明黃色的大裘在璀璨金陽之下,有著炫目的光輝。
齊安面容冷酷,嘴角緊抿,也看不出是什麼情緒,一步步的走到青夏面前,突然就伸出手去,就向她的臉孔摸去。
「唰」的一聲,一道寒芒陡然襲上,槍挑如雪,璀璨光華如同電閃霹靂,彈丸般雷霆而上,猛然就向著齊安咽喉刺去!
電光石火間,齊安面容一寒,眼梢一挑,頓時回身閃避,寶劍瞬間離鞘,宛若銀蛇般回擊在銀槍之上。
「叮」的一聲脆響頓時響徹全場,楚離身形高大,劍眉星目,一身森寒戰甲,更襯得他桀驁瀟洒,煌煌然璀璨若星。齊安眉眼一寒,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冷哼一聲,揮劍而上,兩人之中隔著青夏,突然一人伸出一隻手來,各自都想去拉扯青夏的衣角,可是見到對方也有此意圖,又同時出手阻止。銀槍軟劍,閃電交擊,頓時交鋒在一處,銀芒閃動,好似一場密集暴雨。
就在這時,原本淡淡立在一旁的秦之炎突然冷哼一聲,一把抽出身旁一名護衛的戰刀,橫拋入場,羸弱的身體瞬間爆發出巨大的爆發力,身形飄逸,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猛然沖入場中,叮叮兩聲脆響,就打在楚離和齊安的銀槍和軟劍之上。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比起齊安,楚離此刻恨秦之炎之心更甚,驀然厲喝一聲,槍鋒橫轉,向著秦之炎的戰刀就猛劈而下。
青夏一驚,驚呼一聲。這一聲擔憂驚呼更是如火上澆油一般,楚離和齊安頓時同仇敵愾,一同向著秦之炎發起猛攻。秦之炎體弱多病,但卻身手了得,只是戰局於他不利,又時刻顧及著青夏在戰局之中,反而事事束手束腳,施展不開,頓時就落入下風。
「秦之炎!」青夏眉梢一挑,站起身來。四人本就靠近,她這一動,幾人的武器頓時收勢不住,楚離眉頭一皺,眼中怒氣大盛,但是還是迅速閃避躲開,秦之炎也隨之躍開。可是東齊太子齊安卻不知為何,眼中冷光一閃,軟劍頓時向著青夏猛刺過來。
「依瑪兒!」「青夏!」
兩聲驚呼同時響起,楚離和秦之炎不約而同大叫一聲,兩條矯健的身影迅速的向著青夏合身撲上,可是哪裡快得過本就挨近青夏的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