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西林辰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星子一般,璀璨如星。
青夏早就想過這一路不會就這樣風平浪靜,那些隱藏著的危險和災難,總會尋找最適當的時機給人重重的一擊,只是,她卻沒有想過一切會來的這樣快,快到讓人措手不及。
鋪天蓋地的箭雨如蝗蟲一般激射而來,史行的防禦圈子簡直狗屎到一塌糊塗,他自作聰明的將大隊拆成零散的小隊,使得單組的作戰能力下降到無可附加的地步,也給了敵人可趁之機。青夏一刀架開一排流箭,拉著班布爾的衣袖,厲聲叫道:「跟我來!」
新征入伍的民夫兵根本沒有任何作戰能力可言,所謂的小伍長們也是平日里叫囂喊殺,真正到了戰場上,一個個嚇得抱頭鼠竄,史行的親衛軍還算有些看頭,只可惜被史行派出去做了監軍,留在身邊的少之又少。青夏也管不得別人,將戰馬圍成一圈,擋住外圍流箭,對著幾名面色有些發白的少年說道:「待會跟我衝出去,不要向後看,拚命向前跑,知道了嗎?」
「夏大哥,」李顯皺著眉頭說道:「往哪裡跑,四處都是平原,敵人輕鬆就可追上。」
青夏眉間緊鎖,想了想沉聲說道:「向後跑,投靠秦軍!」
「做叛軍?」
青夏眼睛一瞪,厲聲說道:「先保住性命再說!」
說罷,迅速翻身上馬,對著眾人喝道:「走!」
鋪天蓋地的慘呼聲充斥雙耳,西川的壓糧部隊亂成一鍋沸水,青夏帶著眾人左突右沖,竟然也就衝出了人群。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遠,白鹿堡的人果然膽識過人,他們之所以能成功的伏擊西川糧隊,定是有人偷偷混進了隊伍之中,對西川的行程、防守十分了解,才能定下這般縝密至極的伏擊計畫。打得西川人措手不及,幾乎沒有還擊之力。
「不好!」眼看就要甩脫後面的人群,青夏突然心頭一緊,她緊忙回過頭去,鳳目一掃,登時好似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
「你們先走,我回去一趟!」
「夏青!」那克多一把抓住青夏的手,大聲叫道:「不行!」
青夏一把摔落他的手掌,沉聲說道:「西林辰還在裡面!」
眾人這才發現,原來西林辰並不在身邊,青夏調轉馬頭,厲聲說道:「誰也不許跟來!」就打馬向著戰火中衝去。
突然前方一陣火箭撲面而來,青夏輕身躍起,滾落地面。戰馬哀鳴一聲身中數箭,慘叫著倒在地上。
「西林!」青夏大叫一聲,站起身來,從排排火箭中迅速飛奔。她身形矯健,好似一隻迅猛的獵豹,雙眼在人群中搜索著,可是哪裡有西林辰的蹤影。
唰的一聲,一刀擋開一把迎頭砍下的戰刀,目光一寒,一腳踢在對方的小腹上,趁著對方跌倒在地的空蕩,瞬間撲上,袖口間匕首一寒,一刀抹斷對方的喉管。
「西林!」青夏厲聲叫道,眉頭緊鎖,向著紛亂的戰火中沖了進來,一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狀似瘋虎,勢如破竹。西川殘餘士兵見狀,紛紛向青夏靠攏了來。
「夏兄弟!」史行被一眾護衛護在中間,眼看就要撐不住了,陡然看到青夏的影子,真是喜從天降,大聲叫嚷了起來。
青夏回過頭去,看到史行等人,一刀劈倒一名敵人,向著史行等人跑去。
「看到西林辰沒有?」史行一愣,沒有回答。
青夏眉梢一揚,厲聲叫道:「看到西林辰沒有?」
一名史行身邊的護衛磕磕巴巴的說道:「剛才,我看到他往西面的山坡去了。」
青夏扭頭看去,只見西面山坡上密密麻麻全是敵人的影子,無數的弓弩手嚴陣以待,成口袋狀撒網,天空中,有著嗜血的寒光在微微閃動,青夏一咬牙,奪過一匹無主的戰馬,翻身就跳了上去。
「夏兄弟!」史行大急,高聲叫道,一旁的護衛連忙拉住他。
「夏兄弟,那邊是敵營啊……」
史行的聲音在空氣中越來越模糊遙遠,耳邊的冷風嗖嗖的吹著,青夏揚鞭躍馬,在滿是屍體和殺戮的戰場上賓士著。腦海中回蕩著的全是西林雨喬死前那瞪大了的雙眼和殘破不堪的屍身。
一定不能出事!
青夏在心底低聲的默念著,她的臉孔幾乎被冷風吹的失去了知覺,周身似乎都在輕微的顫抖,可是她仍舊牢牢的坐在戰馬上,毫無一點懼色的衝上西面的山坡!
「有人!」敵兵突然高聲叫道,一道銀芒瞬間而至。青夏身軀陡然一側,驀然揚起手來,一把凌空抓住飛來的利箭,想也不想就反手擲了回去。只聽一聲慘叫聲登時響起,射箭那名敵兵的眉心被開了大大的一個血洞,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轟的一聲就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點子扎手!群上啊!」又是一聲疾呼,漫天箭雨如同蝗蟲般密集而來,青夏飛身躍起,撐在馬匹的身上,躲過要命的利箭。就在這時,馬匹一聲哀鳴,前腿一軟,就倒了下去。青夏瞬間一躍,跳到地上,好似一隻狸貓一般手腳著地,向前飛掠而去。
「上滾石!」敵兵大叫一聲,一時間所有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了這個看起來單薄瘦弱的小兵身上。青夏目光森寒,眉眼間凌厲如霜,突然一把擲出腰間的鉤鎖,只聽嗖的一聲,鋒利的鐵爪就插進了那名發號施令的中年男子的腹中。敵軍登時大亂,青夏用力扯著鉤鎖,借力向上攀去,一會的功夫,就來到了人群之中。無數的敵兵蜂擁而至,青夏手疾眼快,一把扯回鉤鎖,雙手猶如如來千掌,漫天旋舞起鋒利的鉤鎖,好似瞬間在身邊綻開一朵火紅蓮花,帶著嗜血的鋒芒,將欲衝到她身邊的人一一擋在外圍。
「西……林……辰!」青夏環目看去,只見滿山遍野上,躺滿了無數試圖衝上山坡還擊的西川士兵的屍首,西林辰一介文弱書生,年紀又小,不會什麼武藝,落到這樣的亂軍之中,哪裡還有什麼活路?絕望緩緩升上青夏的心頭,她慌亂的四下看去,卻根本找不到那個文弱少年半點影子。
西林辰,你不能出事。
青夏在心底暗暗默念著,一直以來,她都以為是自己在保護著他們幾人。到了此刻,她才明白,他們是怎樣互相扶持著走過了這一路,若是沒有西林辰,沒有班布爾,沒有那克多,她所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方向,沒有立場,甚至沒有名字,無親無故,無牽無掛,根本不知道今日明日所為何事?若是再沒有了他們,她又該何去何從?
西林辰,你不能有事,當初我無能,救不下你的哥哥姐姐,現在,我又怎麼能允許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消失?
我已經習慣了每天早上起來,第一眼就看見你清澈的眼睛,我已經習慣了看著你淡笑著為我端來冒著熱氣的水盆和臉巾,漱口的杯子旁邊,用一隻小勺盛著青鹽沫子。我已經習慣了你在衣架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我的甲胄,那些厚實的棉袍總是被你放在火盆旁,被熏的熱乎乎的,我穿在身上很是舒服。我已經習慣了每天晚上起來為你掖被角,習慣了將你搬到我腳下的火盆再移回去。
這天地間是這樣的空曠寂寥,你和我都是一樣的人,沒有國,沒有家,沒有一個親人,那麼,我又怎能再一次放你在黑暗中獨自跋涉。
「西林辰!」青夏揮舞長刀,厲聲尖叫,聲音穿破雲霄,在萬里雪原上遙遙回蕩!
身旁的人越聚越多,層層疊疊,青夏周身是傷,體力透支,但是仍舊有那麼一絲堅定的信念在那裡支撐著她,讓她頑強的挺在那裡,久久也不倒下。
從正午到日落,整片雪原都被染紅,喊殺聲漸漸遠去,西川士兵死的死逃的逃,已經再無一人。西面的山坡上,渾身浴血的女子終於隨著天邊最後一縷陽光的消失,而砰地一聲跪在冰冷的地上。
濃烈的血腥味從她的身上散發而出,到處都是粘稠的液體,已經分不出是她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她的臉色蒼白若紙,雙手已經看不出本色,頭上的頭盔早掉落下來,烏黑的長髮散在身後,一些被血黏在她的臉頰上。她的呼吸急促,大口大口的,好像要將肺也喘出來,一雙眼睛已經殺的血紅。雙腿卻再也沒有半點力氣可以站起身來,她手拄著戰刀,雙膝跪在地上,微微垂著頭,可是眼睛卻透過烏黑長發的縫隙,向前緩緩的望了出去。
二千多人的隊伍,卻在她這樣一個虛弱脫力的人的面前,膽顫的向後退了一步。
北風瑟瑟的刮著,掠過她單薄瘦弱的肩膀,她好像馬上就要堅持不住,好像馬上就要倒下去了,可是過了許久,她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冷冷的看著對面這群石頭一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