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忽聽外面一名傳令官報告說前方十里處有兵馬行進,史行一個世家大族的花花公子,眼看自身性命都快難保,還哪裡管前面來的是哪路人馬。吩咐探子速速去探明再回來稟報,就唉聲嘆氣的躺在馬車上挺屍。
一會有探子回報說是秦國的壓糧隊已經進了西川境內,護隨兵馬達三萬多人。
青夏微微皺起眉來,這四國的關係當真奇妙,前陣子剛剛結束了一場廝殺,眼下竟然和睦到了這樣的地步。在青夏看來,打開國門任對方大軍長驅直入根本就跟找死沒什麼區別,先不說東道主需要冒多麼大的風險,就說那些敢於進入敵方國家的將領,又將頂著多大的壓力。這樣粗淺簡單的道理不會有人不懂,看來這裡面一定暗含什麼文章。
聽說是大秦的壓糧隊,史行立馬來了精神,對手下的兵丁傳令說通知前面的千人隊,快速行軍,務必要將秦人遠遠的落在後面。
連走兩日,秦人已經被落下了百十里地,史行得意洋洋,好像兩軍是在賽跑一樣,感覺自己比秦人快就大有面子。
而青夏卻在暗自小心,沒有什麼明顯的原因,只是多年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這樣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實在是危機四伏,絕不簡單。她吩咐班布爾等人晚上要留心守衛,千萬不能讓糧草有一點虧損。班布爾等人不明白不是自己輪值守夜,為什麼還要不睡覺的防守,但是他們向來尊重青夏,是以加倍的小心謹慎起來。
當天晚上,青夏睡到半夜突然口渴,起身喝水時忽見西林辰不再榻上,青夏便存了幾分擔心。左右也睡不著了,她披上甲胄,就走出了營帳。
青夏走在一片寂靜的軍營里,夜色中,燈火閃爍,隱隱有絲竹歌舞聲從主帳的方向傳了過來。忽然有一陣淡遠的簫聲遠遠的傳了過來,聲音悲沉,透著一絲難言的戚然,青夏順著聲音走了過去,爬上一個小小的雪坡,就見西林辰青衣布帽,衣衫磊落的站在雪坡之上,雙手持簫,靜靜的吹奏著。皎潔的月亮將光輝淡淡的播撒在他的身上,照的到處都是一片白晃晃的雪白。青夏鼻頭一酸,這才想起,離開南楚已經整整兩年了,兩年前的這一天,西林一族舉族淪喪,西林辰九死一生,完成了從世家公子到流浪乞兒的華麗轉身,如今物換星移,滄桑巨變,一切都已經不再是從前了。
青夏知道,這個年輕的孩子心裡一定隱藏著什麼東西,那些東西日夜啃食著他的靈魂,讓他學會淡薄含笑著面對著周圍的一切,卻又無時無刻不對一切滿含著濃濃的算計和謹慎。這本不是他的性格,只是在大變之後為了生存的改變罷了,她只希望自己可以留在他的身邊,慢慢的去改變他,在他心裡留下一個位置,等待將來他要不顧一切的那一刻,有一絲半點的籌碼可以拉住他。
青夏愣愣的站了半晌,感覺寒氣入侵,抬頭一看,茫茫大雪飄然而降,西林辰站在漫天大雪裡,更加顯得飄然若仙,青夏也不去打擾他,轉身就向著營帳走去。
突然聽的小倉前有一陣低沉不成曲調的歌聲,青夏頓住腳步,仔細一聽,卻是多伊花大嬸以前愛哼的遜達神歌。這首曲子幾乎整個北地人都會哼唱,主要的意思就是感謝遜達大神保佑自己一家的平安,可是多伊花大嬸信了一輩子的遜達大神並沒有保佑她半點,相反她還被同樣信仰遜達神的穆連人以最為殘忍的方法虐殺了。
透過營帳的縫隙,青夏歪著頭淡淡的看著那克多柔和下來的臉孔。這個少年平日里總是一幅獃頭獃腦、魯莽衝動的樣子,可是誰又能想到他也會在這樣的夜裡,一個人跑出營帳默默的思念母親?
青夏也不言語,就要離開。誰知剛一動,忽然一腳踩在了一根乾枯的樹枝之上,噼啪聲頓時在黑暗中響起,顯得十分明顯。
「誰?」那克多突然像是一隻小豹子一樣,從地上猛地跳了起來,拿著長槍就衝上前來。
青夏連忙說道:「那克多,是我。」以免遭到這少年的襲擊。
「夏青?」那克多一愣,放下長槍,緩緩的走了過來。
青夏笑道:「我夜裡睡不著,就隨便走走,打擾到你了。」
那克多靦腆的一笑,想起自己不成樣子的歌聲全被青夏聽了去,黝黑的臉孔不禁也有一絲紅暈,緩緩的說道:「我也是睡不著,聽你說近來可能不太平,我就出來看看。」
青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左右也無事,咱倆一起去坐坐。」
小倉前燃了一個火盆,青夏感到一陣暖意,冷氣頓時被驅散,青夏挨著火盆坐了下來,接過那克多遞過來的一個酒壺,仰起頭來就是一口。
這段日子,她的酒量也被鍛煉了出來,行走在這樣的大雪地里,不會喝烈酒,真的是熬不過去的。
「夏青,你說真的會有人來劫營嗎?」提到打仗,那克多的眼睛登時冒出一陣光芒。
青夏笑著拍了下他的頭,就像是打自己的弟弟一樣,說道:「就知道想這些,我告訴你,若是真有人來劫營,你只要保護好我們自己的糧草就好,若是貿然和敵人交戰,我可不饒你。」
那克多憨憨一笑,也不答話。
青夏接著說道:「那克多,我不指望你們兄弟倆建功立業、封侯拜相,我只知道,是我把你們兩人帶出來的,也要好好的帶回去,不然,多伊花大嬸在天之靈也不會原諒我的。」
提到母親,那克多面色一沉,垂著頭不再說話。
青夏嘆了口氣,沉聲說道:「我不是不希望你們去報仇,也不是認為你們報不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換了我,也是要去報的。只是,我希望你們在報仇的同時,可以想想你們的妹妹,可以想想你們的母親,還有旭達烈。我不希望看到你們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忘記了周遭的一切,一顆心被仇恨填滿,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東西。那克多,我說的話,你能明白嗎?」
那克多低著頭,久久也不言語。青夏一邊說這話,一邊向著雪坡的那一邊望去。
我身邊已經有一個這樣的人了,那克多,我只是不想你們兄弟倆也像他一樣,連夢裡面的嘶吼都是壓抑的。
「夏青?」那克多的聲音突然悶悶的響起,青夏轉過頭去,見他一雙明亮的眼睛定定的看著自己,誠懇的問道:「我是不是很笨?」
青夏眉頭一皺,挑了挑眉問道:「為什麼這樣問呢?」
那克多想了想,沉聲說道:「我知道我沒有班布爾聰明,更比不上李顯、孫傑他們那些漢人,更不要說跟西林辰比了。你講的那些東西,我總是最後明白的。可是你又說想當將軍,是必須要學會那些的,所以我知道,我很笨,永遠也只能當一個小兵,不能當上將軍。」
青夏笑了笑,說道:「那克多,你知道真正愚笨的人是怎樣的嗎?就是明明知道自己很笨,但卻不敢承認,還整天都沉浸在自己天下無敵的幻想之中。你能認清楚自己的弱點,就會更加努力,比別人都付出更多,早晚有一天,你得到的會比別人都多。再說,術業有專攻,你力氣最大,武藝最好,我交給你們的功夫你是學的最快的,他們擅長行軍布陣,你卻擅長野戰。在北地這一塊,野戰的重要性遠遠要大於攻城守城,所以你怎麼會在這裡妄自菲薄呢?」
那克多本就是直性子的人,聽青夏這麼一說,覺得果然就是那麼回事,自己騎術精湛,馬上衝殺、手上功夫的確比他們要好,連忙喜上眉梢,哈哈一笑說道:「也是啊!」
青夏見他開心的樣子,會心一笑,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之前因為擔心西林辰的那股憂傷稍稍緩解,開心的和那克多一碰杯,喝了一大口酒。
那克多心情大好,瓮聲瓮氣的說道:「夏青,你是我見過最有本事的人,我們私底下都說,若是由你來當將軍,肯定比史行那小子強多了。」
青夏一笑,也不介面,只是淡淡的搖頭喝酒。
那克多見她搖頭,還以為她不信,連忙瞪大了眼睛說道:「真的,你看那小子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整日花天酒地,早晚被人端了老巢都不知道。」
青夏說道:「我沒那麼大的志氣,只希望你們都平平安安,不出事就好了。」
那克多傻乎乎的一笑,說道:「我們跟著你,保證不會出事。」
青夏心頭一陣感動,暖融融的,像是泡在溫泉里。她笑著站起身來,跟那克多一揮手,向著自己的營地就走去。
回去的時候西林辰已經回來,躺在氈子里,好像從來沒有出去過一樣,靜靜地保持著之前的睡姿,一動不動。青夏愣愣的看著他,過了一會,走過去為他拉了拉被角,又將火盆向著他那邊移了移,才幽幽的嘆了口氣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