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知道了,你早去早回。」西林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
青夏上了馬就往郡上行去,好一陣子才到了郡里,一路打聽著到了招兵處,路上的人見她一個姑娘家也去招兵,人人側目。青夏也不顧周圍人的眼光,好不容易才從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里擠了進去,只見白色的大榜上,赫然寫著秦國北疆大營徵兵的消息。
每年到了冬天,年關將至的時候,都是匈奴人最猖獗的時候。每到這時,無論是大秦和西川,都會派出重兵守衛邊境,以防被匈奴人鑽了空子。這幾年西川都是大將燕回坐鎮,而秦國,則一直都是戰神秦之炎了。
見榜單上的第一條要求就是必須是在籍的漢人,知道班布爾兩兄弟沒什麼希望,青夏牽著馬出了人群,心裡卻像是潮水一般,微微的翻騰了起來。
自從來了這裡,她就一直試圖將那些名字深深的壓下去,不去想,不去問,好像自己真的就是流落關外的女子夏青,和那兩個驚才艷絕、傲視宇內的男子沒有半分關係。
人生中有很多東西,註定只能成為一道風景,不可能成為自己掌心中凝固的圖案。她對於這一點做的很好,努力的融入這樣的生活,忘了二十一世紀,忘了軍情9處,忘了昔日的戰友,忘了青梅竹馬的唐羽,也忘了南楚,忘了楚離,忘了秦之炎,甚至,忘了這幅身體主人的名字。
可是,有些烙印她卻怎麼也忘不了,而這一切,在西林辰的出現之後,又再一次的被打亂了。
原來,有些東西,她根本就沒有忘記。她能做的,只是強迫自己不去想,或者,是強迫自己去想的時候不會那麼辛苦。那些過往的記憶,對於她而言,真的不是一個美好的記憶。
或許,只除了龍脊山下的青木大殿。
「潔瑪阿古!」
班布爾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青夏的思緒,她抬起頭來,就見班布爾和那克多垂頭喪氣的牽著馬走了過來,樣子無精打采,一猜也知道是什麼事了。
青夏沉著臉,沒好氣的說道:「兩個臭小子,想讓你們阿媽擔心死嗎?」
兩人知道免不了挨罵,也不還嘴,只是跟在青夏的身後,上了馬,小跑了起來。
「秦國就是毛病多,趕明個咱們去西川投奔燕家軍,也照樣能上陣殺敵!」那克多突然大聲說道,班布爾不停的向他使著眼色,可是眼睛都快抽筋了,他也沒看出來。
青夏眉頭一皺,一下子勒停了戰馬,怒氣沖沖的回過頭去,沉聲說道:「你們兩個,還要死不悔改的去參軍嗎?」
班布爾沒說什麼,那克多卻一梗脖子,大聲說道:「是!」
「唰!」的一聲,青夏一把甩出鞭子,狠狠的抽在那克多的手上。
那克多驚呼一聲,只見手上一道長長的血道,火辣辣的疼。班布爾頭一次見青夏發火,愣愣的不敢說話,眼睛溜溜直轉,盯著青夏的臉孔。
「這一下子,是替你們阿媽打的。」青夏坐在馬上,冷冷的說道:「你們若是也要去學旭達烈那個不負責任的人一走了之,從今以後就不是我夏青的朋友。」
「潔瑪阿古。」班布爾見她真的動了怒,便想說些好聽的來安慰她。
誰知那克多卻是個直腸子,大聲說道:「旭達烈怎麼不負責任了,他是出去建功立業當英雄,我們北地人,有的是力氣,就應該上戰場殺敵人!」
青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聲說道:「好啊,你們兄弟三個痛快的建功立業去了,卻將你們阿媽扔在家裡。現在這樣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是強盜土匪,你們阿媽辛辛苦苦的撫養你們長大,你們現在翅膀硬了,就不管她了。把你們的小妹妹和老媽媽扔在家裡,等著土匪拿刀來砍是嗎?」
兩人一愣,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班布爾低著頭想了一會,才抬起頭來認真的說道:「潔瑪阿古,你說的對,我不去當兵了。」
青夏冷哼一聲,轉頭看向那克多,問道:「那你呢?」
那克多頓時沒了主意,只是覺得青夏說的在理,這樣扔下阿媽,的確不妥。想了想,終於瓮聲瓮氣的一咬牙說道:「那我也不去了。」
青夏這才轉怒為喜,笑著說道:「這就對了,我們回去吧,免得你們阿媽擔心。」
幾人馬快,一會的功夫就遠遠的看到了村子。可是三人卻同時緊緊的皺起了眉頭,只見遠遠的一溜黑煙衝天而起,無數人影在村頭向外奔跑,喊殺聲哭喊聲衝天而起,青夏和班布爾那克多對視一眼,齊齊厲喝一聲,悍然策馬狂奔了起來。
青夏已經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跌跌撞撞的衝進了村子,到處都是燃燒的大火,到處都是熟悉的面孔,可是那些往日里慈祥淳樸的人們,此刻全都化成一具具冰冷的死屍,以各種猙獰的姿態倒在村子裡的各個角落。鮮血早已凝固,絕望的灑遍每一寸土地,鮮紅的血液浸透了白色的雪原,空氣中有著令人作嘔的腥臭。青夏的眼睛已經紅了,心裏面是大片大片雜草般的荒蕪,腳步踉蹌,似乎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阿媽!」凄厲的慘叫聲突然響起,青夏的身子被牢牢的釘在原地,她轉過頭去,就看到多伊花大嬸殘破不堪的屍體。
這個生了四個孩子的女人早就已經不再年輕了,她已經四十多歲,滿面辛苦工作了一輩子的風霜。可是儘管這樣,她仍舊沒有逃脫死亡的命運,而且是以最殘忍最滅絕人性的方式。
青夏的眼梢都幾乎在微微的抽搐,她瞪大了眼睛,不想讓眼淚流下來,雙拳緊緊的握著,嗜血的殺氣在胸腔里橫衝直撞。已經很久了,她沒有這樣的恨,這樣無法抑制的希望手裡可以有一挺重型機關槍,可以衝出去將那些人渣全部殺掉。她的嘴唇顫抖著解下身後的大裘,蓋在多伊花大嬸的身上,並在下面為多伊花大嬸穿上被扯碎的褲子。
她知道,她的心被戰火挖走了,為什麼無論她走到哪裡,可要遇到這些事情,那些血光和殺戮如影隨形的跟隨著她,沿著她的腳步,走遍她所能走遍的一切土地。究竟是她的錯,還是這個時代的錯?究竟是她給這裡帶來了災難,還是這個混亂的時代自身所包含著的災難?
帝王博弈,百姓何辜?
他們都是平民啊!她們已經躲避戰火到了這個地方,為什麼死神還是不看放慢他的腳步?
「啊!」那克多突然厲喝一聲,聲音凄厲好似鬼哭,充滿了巨大的悲憤和無法釋放的絕望。他跳起身來,衝進屋子拿出長刀,一雙眼睛像是野獸一樣通紅,翻身上馬就向著大門衝去。
「站住!」青夏一把拉住馬韁,冷著臉厲聲叫道。
「放開我!」那克多紅著眼睛,大叫道:「我要去殺了他們!」
「你這個樣子是去報仇嗎?」青夏雙目圓瞪,半步也不退後,沉聲說道:「你這是去自殺!」
「放開我!」那克多已經再也聽不進去任何話,他眼睛一片血紅,嘴唇顫抖,額頭上青筋迸現,突然轉過頭厲聲對著班布爾大聲叫道:「班布爾!就讓阿媽白死了嗎?」
班布爾滿臉淚痕的從地上爬起來,用手背在臉上一抹,也衝進屋子拿出一把刀來,爬上另一匹馬就要衝出去。青夏攔在兩人的身前,眼眶通紅,可是仍舊堵在門口,不肯讓路。
「夏青!」那克多一把抽出了長刀,指著青夏大聲的叫道:「你給我讓開!」
青夏高高的仰著頭,看著這兩個遭遇大變的少年,只覺得心已經痛的無可附加。這一年來多伊花大嬸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又一次的浮現在眼前,她的眼淚順著尖瘦的臉頰流了下來,但是仍舊擋在兩人的面前,沉聲說道:「我不能讓你們去送死。」
「讓開!」那克多突然一刀劈下,青夏躲也不躲,班布爾急的大叫出聲,那克多也沒想到青夏竟然絲毫不避讓,刀鋒在最後關頭猛地偏轉,可是還是在青夏的肩膀上開了大大的一個口子。
「你!你怎麼不躲?」班布爾一把從馬上跳了下來,跑到青夏的身邊,緊張的扶著她大聲的叫著。
「你們若是還認我這個姐姐,就聽我的。」青夏面色雪白,傷口很大,鮮血泉水一般的涌了出去。她的聲音很輕,靠在班布爾的身上,好像隨時都會昏過去一樣。但是,仍舊是瞪圓了眼睛,眼巴巴的看著兩個少年。
那克多一把扔下長刀,突然大叫一聲,痛哭失聲了起來。
「潔瑪阿古!」班布爾抱著青夏越來越軟的身子,哭著大叫著她的名字。
青夏緊緊的拉住了班布爾的手臂,用盡了力氣沉聲說道:「找到阿茉葉和西林辰,一定要,找到他們。」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青夏甚至以為一切只是一場夢,她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西林辰沉靜的雙眼,他的額頭上包著紗布,一看就是挨了打。可是這些絲毫無損於他寧靜的氣質,見青夏醒來,他的眼睛登時煥發出一絲光彩,連忙端起一個瓷碗,遞到了青夏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