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有一次!
楚離,你沒有,你從來沒有。儘管你把黑衣衛的統帥之責交給我,但是所有黑衣衛都知道的事情,仍舊只有我被蒙在鼓裡。我心急如焚想要去營救你的時候,你可能就躲在某一處大帳里,安靜的等待著勝利的消息。庄青夏的死活,從始至終,都和你毫不相干。
帝王之信,果然是天下最廉價的東西,而雄才大略如你,今生又怎會相信任何一個人。
你將天地玩弄於鼓掌之間,可曾想過,有一個人,差一點就真真正正的要相信你了嗎?你手段狠辣的設計圈套,剷除異己的時候,可曾想過,有一個人,差一點就要決定永遠留在你的身邊了嗎?你身中劇毒,危在旦夕還不忘說出一句話來打擊對手的時候,可能想過,聽你說這話的那個人,是真正的想要答應你了嗎?
不!你沒有想過。至始至終,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你自己的前途,為了你自己的霸業,為了你的南楚皇權。
而愚蠢如我,竟然會留在這樣一個人的身邊,被屢屢欺騙了一次又一次,卻仍舊要選擇相信你!
當日在雲翔大殿中楚離對丹妃說的那句話又回蕩在耳邊:這個天下,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大楚的江山更重要。
果然,你是一個成功的帝王,我是一個白痴的女子。
緩緩的擦掉了眼角的淚水,青夏冷冷仰起頭來,渾身鮮血淋漓的女子緩緩開口說道:「這一滴淚,不是為你而流,是為西林雨喬而流,她瞎了眼睛,相信了一個不該相信的人。」
楚離坐在王座上,看著青夏渾身污血遍體鱗傷的樣子,突然說不出任何話來,所有的解釋在這一刻,都是蒼白而多餘的,他只能那麼看著她,眼睜睜的看著,卻吐不出一個字。
借著自己震懾住八大世家的餘威,禁軍集體搖身一變,化作兇悍馬賊,由內營殺出,措手不及下,八大世家自然全軍覆沒。逐蘭夫人本就已經承擔了私通南疆的罪名,此刻再加上已被人救走,更是坐實了她的罪證。八大世家精銳雖失,錢財仍在,只有滅了他們在朝中的全部實力,才能有機會一點一點的收回大權。楚離這招連環之計,妙到巔峰,無人敢出其左右,就連自己,身在局中,也被他蒙蔽,更何況是別人。等待那群人反應過來之時,八大世家早就煙消雲散灰飛煙滅,就算知道,又怎麼報這血海深仇。
難怪黎子厚會突然修書效忠,原來楚離早就清楚黎院黎子城和南疆的關係,收攏了黎子厚,連消帶打,斷了逐蘭夫人的後路,更得到了偽造的逐蘭夫人親筆印信。楚離步步安排的巧妙絕倫,處處有人替著去衝鋒陷陣。他至始至終好像是身在局中,處於暴風忠心,實則早就已經退到風暴之後去冷眼旁觀。
背後冷箭,借刀殺人,這些不費力氣的絕招他都用的恰到巔峰、異常巧妙。
青夏突然想起了庄父說的話,離太子是一個驚才艷絕的人,他又怎會屢屢置自己於陷阱之中呢?
「西林家的人,全都被你殺了?」青夏站在楚離面前,沉聲問道。
「恩,」楚離緩緩的點了點頭,「西林譽帶著西林羽最小的兒子逃了出去,但是方圓百里,都被黑衣衛包圍了起來,他逃不掉的。」
「為什麼?」青夏緩緩的皺起眉頭,她仍舊是忍不住大聲說道:「恆城西林氏忠心耿耿,在沙旱地上所有的家主都以為去衝擊獸群必死無疑,只有他願意追隨於你,他的父親又屢次救護於你,西林雨喬為你甘願去死!這樣的一家人,為什麼不放他們一條生路?」
楚離目光堅韌的看著青夏,緩緩的說道:「我不能保證西林譽是不是心機深沉,看出了沙旱地的秘密。我也不能保證,下一代的西林氏,仍舊會忠君愛國。」
青夏不可置信的揚起眉梢,這究竟是一個什麼人啊?在他的心裡,可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嗎?只是這樣不能保證的原因,就可以變成殺人的理由?
「八大世家是南楚最大的毒瘤,多年來尾大不掉,若是有機會,我怎能不一招剷除。」楚離突然自座位上站起身來,他神情微微有些激動,緩緩的走向青夏,雙眼通紅,沉聲說道:「可是青夏,我沒想過傷害你。沙旱地一戰,我就是怕你跟去受傷,才不告訴你,沒想到你還是接到消息趕去了。七大世家在營內闖營,我也沒打算要你去處理,後來到了禁軍的襲營時間,我也叫徐權拉你回中軍大帳,大帳內有密道,可以避開這一劫,沒想到西林雨喬節外生枝。青夏,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這是真的。」
青夏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只覺得他是那麼的陌生,他怎麼可以這樣毫不在意的提起西林雨喬的名字。那個倔強好勝的千金小姐,為了他死在那荒蕪的草原上,至今仍舊被萬箭穿心的暴屍荒野。
她還那麼年輕啊,還不到十七歲。
無盡的悲戚和絕望潮水一般的在青夏的胸口升起,她突然覺得呼吸困難,緊緊的抓住了自己的胸口,舉起另一隻手阻止楚離向她靠近。
「青夏,你怎麼樣?我求求你,先治傷好嗎?以後你想要怎麼對我都可以。」楚離終於再也裝不住那一幅自認為自己是正確的表情,他心痛的看著青夏渾身上下無處不傷的樣子,悲聲說道:「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不要這麼折磨你自己。」
轟的一聲,眼前瞬時間一片漆黑,青夏奮戰了一日一夜,之前和凶獸的那場廝殺幾乎要了她的性命,體力已經嚴重的透支的少女靠在支撐著營帳的杆子上,想要平息胸腔里的怒意,誰知突然一陣氣血翻湧,一大口的鮮血瞬間噴射而出,灑在華貴的地毯上。
「青夏!」楚離驚恐叫道,就要衝上前來。
「滾開!」青夏厲吼一聲,手中長槍赫然高高舉起,忿然指著楚離,厲聲叫道:「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你!」
「好,好,我不靠近,你不要激動。」楚離連忙說道,對著門外的侍衛大喊道:「叫軍醫,叫軍醫來!」
「陛下,」樂松的聲音在門前響起,「北營中,暫時沒有軍醫了。」
楚離一愣,隨即對著青夏說道:「我們去還巢邑,我們回盛都,青夏,我一定找最好的大夫,找御醫來醫治你。」
西林一脈滿門抄斬,哪裡還有所謂的軍醫。青夏聞言心如刀絞,她冷冷的看著那個風神玉郎的男子,輕輕的冷笑一聲:「楚離,事到如今,你還認為我會跟你回盛都去?」
楚離聞言大驚,他急忙說道:「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只要我不死,就跟我回盛都。」
「呵呵。」青夏冷笑一聲,眼內譏笑之意更濃,可是已經再也不願意對這男人說一句話,她拖著沉重的長槍,腳步都幾乎在微微顫抖,但是卻還是堅定的一點一點的向著帳外走去,聲音低沉,卻帶著尖若生鐵般的冷酷。
「楚離,我現在殺不了你,西林雨喬也不會希望我現在殺了你。但是你要知道,從今往後,庄青夏和你再無任何關係,以後你是死是活,是飛黃騰達還是國破家亡,我都不會再多看你一眼。同樣,庄青夏是流落街頭還是暴屍荒野,也與你無關,你我二人再無瓜葛,他日相見,不是路人,就是仇人!」
「青夏!」楚離一驚,猛然追出大帳,向著青夏的方向就追了過去。
青夏怒喝一聲,頭也不回,猛然揮槍,唰的一聲,在楚離的身前划下了一條深深的痕迹。就在這時,狂風倒卷而起,漫天狂沙席捲,無數的飛沙在兩人之間隔成一道昏黃的線條,讓他們看不到對方的臉孔。
青夏背對著楚離,銀色的長槍扎在地上,厲聲說道:「你是男人,做過了就要認!失去了,就不要後悔!何必扭扭捏捏做婦人之態,徒惹人噁心!」
楚離一愣,腳步就猛地停了下來,徐權等人看著青夏決絕的身影,齊齊跪在地上,大聲叫道:「姑娘!」
「我話已至此,你自己好自為之!」
漆黑的夜色下,青夏的身影漸漸隱沒在濃密的黑衣之中,凄冷的風,冷冷的卷過枯敗的野草,楚離久久的站在空曠的營地上。
這一天,是楚離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他成功的以最小的代價,剷除了八大世家的精銳勢力,將各大世家在朝中的力量連根拔盡,在南楚三百年來的歷史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收回了王權,從此以後,南楚的皇帝不再是被架空的空殼,他掌握了整個南楚的精銳,大權獨攬,為他未來的千秋基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打下了厚實的根基。
可是多少年之後,當他回憶起當年那一個風雲變作的夜晚的時候,他仍舊不知如何說出自己的心情。他只知道,在那個死寂的血流成河的晚上,他獨自一人坐在北營的北門前,喝了一個晚上的酒,只想一醉方休,再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