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大帳充滿了鮮血的腥味,楚離躺在後帳寬大的暖榻上,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青夏看也不看跟進來的西林譽,拿過準備好的一套銀色銀針,就坐到楚離的身旁,迅速的在上星、太沖、三陰交、足三里、百會等地方認穴下針,手法老道,認穴之準確,堪比擁有多年行醫經驗的醫者。西林譽眼神銳利,看青夏下針的地方就知她是在給楚離止痛,當下也不再做聲。
楚離面色蒼白,脖頸下的肌膚已經平和,想必那些蠱蟲已經深入體內。他眉頭緊鎖,面無血色,額頭冷汗直流,青筋甭顯,即便是神志不清,仍舊可以看得出他的痛苦。
青夏咬住下唇,準確的施針之後也不見楚離面色有絲毫緩和,只得伸出手去,緊緊的抓住楚離的手臂,沉聲說道:「堅持住,一定會沒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青夏的話,楚離眼皮微動,似乎想要睜開眼睛。青夏神情堅定,緊握著楚離的手,也不知道是在催眠別人,還是在安慰自己,連續不斷的說道:「一定會沒事的。」
「有沒有辦法?」青夏突然回過頭來,直勾勾的看著西林譽。
西林譽一愣,點了點頭道:「我父親馬上就到,應該有救。」
青夏堅定的點了點頭,臉上登時顯出一絲明艷的華彩,她轉過頭去,看著楚離:「你聽到了嗎?一定有救,那麼多的磨難你都熬過來了,今天也一定不會有事。」
「姑娘!」徐權的聲音在帳外響起,青夏揚聲答應了一聲,一眾黑衣衛侍衛就魚貫而入,所帶的都是青夏說要準備的東西,後面跟著一群北營的軍醫,西林譽的父親排在第一位,老者鶴髮童顏,慈眉善目,怎麼看都不像是八大世家之一的一位家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青夏連忙起身讓開空間,對著西林羽施禮恭敬的說道:「老先生。」
西林羽面色陰沉,急忙走上前來,對著青夏一頷首,就去查看楚離的情況。
青夏從人群中退了出來,遙遙的站在遠處,踮起腳尖向著被一眾軍醫重重包圍的楚離看去。
重重人影中,只能看的到楚離烏黑濃密的頭髮和垂在床榻邊上指節蒼白的手掌,蒼白的手腕上,有暗紅色凝固了的液體,青夏緊緊的握著拳頭,呼吸沉重,像是得了大病的病人。
「寧遠,」西林羽神色凝重的對一旁的葯童說道:「準備熱水、金瘡葯、明礬、甘草、土鱉、乳香、當歸、雄黃、甜瓜子,土鱉烘乾,當歸浸酒,其餘各二錢,另外準備大復生五分,冷水生敷。」
「大人,」徐權在一旁介面道:「東西已經都在這呢。」說著遞上青夏之前著人準備了的藥草。
西林羽眉梢一揚,眼內閃過一絲詫異,一邊手腳利落的攪拌藥草,一邊沉聲問道:「不知在老夫之前,是由哪個大夫診症。」
「沒有人診症,是我們姑娘吩咐準備的。」
西林羽的眼神立時向著青夏的方向望了過來,青夏禮貌的一笑,急忙問道:「老先生,陛下的情況怎麼樣?」
「不妨事,」西林羽搖了搖頭,「這雖是狠辣的母蠱,中者瞬息必死。但是陛下早年曾中過此蠱,老夫當年已在他的體內種下了剋制母蠱的子蠱,是以只要以藥草熏烤陛下的奇經八脈,就可將蠱蟲逼出來。」
青夏聞言點了點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楚離以前竟然曾經種過這樣的蠱毒嗎?一絲被青夏刻意忽略的疼痛緩緩的爬上心頭,她扭過頭去,看著躺在床榻上的楚離,或者,她真的是太不了解這個男人了。
「姑娘,」徐權走了過來說道:「姑娘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這裡有西林大人,黑衣衛也團團守在外面,不會有事的。」
青夏淡淡的搖了搖頭,腳下一動不動,仍舊站在原地,輕聲說道:「我還是在這裡安心一些,回去也睡不著。」
徐權見青夏渾身鮮血淋漓,肩頭、手臂、大腿處多處擦傷,掌心更是血紅一片,不忍的微微皺起眉來,吩咐下人給青夏搬來一座大大的軟椅,讓她靠坐在上面,然後對站在一旁的西林譽說道:「麻煩你,照看一下我們姑娘。」
西林譽一愣,沒想到向來以冷酷狠辣著稱的黑衣衛參領徐權竟然這樣重視這名女子,心念一動,點了點頭。
從葯童那裡拿來藥箱,西林譽打開箱子取出乾淨的棉布和藥水,半彎著腰對青夏說道:「姑娘,請讓在下為你上藥。」
青夏聞所未聞,靜靜的低著頭,若有所思。
西林譽不得不開口大聲說道:「姑娘手上傷勢嚴重,請讓在下為姑娘上藥。」
說罷一把拉過青夏的手,只見那雙白皙纖細的手掌上,新傷舊傷傷成一片,掌心脫皮,又紅又腫。俗話說十指連心,這樣的傷口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忍過來的。
小心的挑去扎進血肉中的細刺和沙粒灰塵,用清水沖洗了兩遍,然後用白棉布蘸了點藥水,就為青夏的傷口上藥。西林譽是大夫,自然知道這藥水上在傷口上有多疼,可是直到將青夏的手掌細細的包紮好,也不見青夏叫一聲疼,不由得心下一震。這女子性格之堅韌為平生僅見,而且處事果決,手段狠辣,卻又立場分明。想起今日楚離所做的一切,西林譽不得不緊緊的皺起了眉頭。
沙旱地現在,已經是一片枯骨的埋葬所,八大世家的精銳猛將中除了自己家的西林一脈,今日全部集體命喪在西黑荒原,成為鳥雀啄食的對象,就連明面上依附他的嶺南朱氏,都沒能逃出厄運,而自己,若不是自願跟著楚離去衝擊獸群,此刻也不可能站在這裡。看來大皇已經對八大世家起了殺心,他連日來嬉戲玩樂,麻痹眾人的神經,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卻在暗地裡布下了這個一舉殲滅的絕殺之局。如今,八大世家精銳盡失,剩下的老弱婦孺無力反擊,困擾了南楚皇室三百年的割據問題,就這樣在一場廝殺中全部解決。楚離將自己置身於險惡之地,以身為餌,引得各方家主放鬆警惕,謀略之高,心性之狠,堪稱一代梟雄。
「你放心,那晚的事情,我是不會說出去的。」青夏的聲音突然響起,西林譽正自沉思,聞言一驚,連忙垂下頭去,深深的望著青夏面無表情的臉孔。
「愛上帝王,本身就是一件可悲的事情,你那小妹若是不能忍受楚離的三宮六院、後宮嬪妃,還是勸她早日放棄吧,以免將來不可自拔,白白的毀了自己的一生。」
西林譽眼內鋒芒畢現,過了好久,才鬼使神差的問道:「那,姑娘你呢?」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問出這樣的話來,只是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話已經出口了。青夏微微一愣,緩緩的抬起頭來,注視著這個有過數面之緣的男子,長久以來一直被壓抑的問題被人猛地揪出來擺在明面上,她突然有了一絲難得的驚慌。
那麼她呢?她為什麼會這樣焦急擔憂,為什麼會這樣惴惴不安,楚離對她的感情她早已知曉,那麼她對楚離又是什麼態度呢?
她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想要逃離他,對他假意逢迎、演戲做作,一次又一次的互相試探、互相欺騙、互相傷害、互相懷疑。可是這一次重新見到他,青夏卻不得不承認,真的不像在盛都中時,那樣的排斥和厭惡,那樣的挖空心思的逃跑和疏遠。相反的,會有關心,也會有心疼,會有幫扶一把的念頭,也會有為他報仇的想法,他們的關係已經在慢慢改變,儘管他們仍舊橫眉怒目、針鋒相對,但是青夏卻知道隱藏在冰冷的嘲笑和譏諷之下,是兩個人越發在意對方的濃濃的在乎和關懷。
這樣,難道是愛?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一張蒼白淡漠的臉孔突然出現在眼前。青夏瞬時間心下一痛,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今天的事情,她又怎能自私的就去怪責秦之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利益,楚離早就知道秦之炎煽動南疆謀反,以鞏固自己在大秦軍中的地位。可是他卻按兵不動,將計就計,巧妙的借南疆之手,將七大世家的精銳一舉除去,收回了王權。兩個人都是別有用心,處心積慮的謀劃著自己的最大利益,這裡面又怎能一句話就分得清誰對誰錯?
秦之炎所做的,不過是分內之事,楚離受傷,也是所需要付出的必然代價。她從事特工多年,早就看透了現代虛偽政客的種種手段,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惜犧牲一切的狡詐伎倆。在其位謀其政,這裡面的事情難道真的就能分出一個是非黑白?
在皇陵中和秦之炎短短的幾日相處,卻生出了莫名的情緒。青夏不恨秦之炎將計就計的利用了自己,畢竟是形勢所迫,換了是她,也會一樣照做。但是兩人之間的差距和身份像是一條巨大的鴻溝一般橫在那裡,青夏很清楚什麼才是自己想要的,什麼是自己不應該去沾惹的,今時今日,以她的心境和身份,根本不該去招惹任何人任何事,對於這一點,她始終清楚的記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