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早就該知道,若真的是她,怎麼會這樣輕易的被人發現擒住。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他都跟自己說,再也不會去做這樣令他噁心的事情。可是當一份份諜報傳來的時候,他仍舊是想也不想的跳上戰馬,飽含著希望而去。

即便是在目前這樣的窘境之中,他仍舊是來了。

有些東西悄悄的在他的心裡扎了根,他以為只要拔出來就會無事,卻忘記了有些傷口是根本無法癒合的。它們只會在暗無天日的環境下悄悄的腐敗、潰爛,散發著滔天的惡臭,熏的自己都不再像是自己。

「暴君!你一定會不得好死的!」

一聲清厲的聲音突然響起,驚動了沉思的楚離。他緩緩的垂下頭去,看著那名一身粗布麻衣卻難掩秀美之色的女子,沉默不語,充滿了無形的壓力。

女子凌然不懼,仍舊用充滿仇恨的眼睛望著楚離,寒聲說道:「你這個昏庸的篡逆叛賊,殺父棄母,毒害兄弟,殘害忠良,定會國破家亡,死無全屍!」

「大膽!」兩側的黑衣衛厲喝一聲,紛紛上前。

楚離淡淡的一擺手,沉聲說道:「你是上官家的什麼人?」

「你?」女子大驚,驚慌的問道:「你?你怎麼知道?」

「柔妃偷偷賄賂採石谷官員,放出上官家的餘孽,你們當真以為我不知?」楚離冷哼一聲,冷然說道:「何況,你的這一張臉,根本騙不了人,你是上官敬的小女兒,上官柔湘。」

女子大驚失色,面上再無半分血色。

上官家於半年前,由於反對楚離的圈地政策,遭到朝堂上楚離一黨的彈劾,最後一代賢臣,被發配南疆一事,早已傳的沸沸揚揚。上官一族男子盡皆斬首,女子發配採石谷為奴,上官敬是三朝天子之師,主持歷代科考制度,門生遍天下,在天下舉子的上書下,保的了姓名。可惜卻在發配的路上死於惡疾。

太子妃上官柔雪悲傷病歿,柔妃上官柔蘭失寵後宮,上官一族就此算是退出了南楚朝堂世家的行列。沒想到今日在這荒蕪的西黑草原上,竟然能見到上官家的後人。

「你這個魔鬼!我父親衷心為國,為官清廉。你卻害的我家破人亡,我不會放過你的!」絕望的女子突然破口大罵,尖聲嘶叫了起來。

楚離面色一冷,寒聲說道:「怪只能怪你們上官家看不清形式,認錯了方隊。」

上官敬是天子帝師,然而,由於當年楚離在東齊為質,就轉而成了淮南王楚笙的老師,後來楚離回國後,和十三王爺並成一黨,支持廢太子,立淮南王為儲君。楚離為了鞏固地位,才將上官家除去。

「回營!」楚離再也沒有心情留在這個地方,對著其他人沉聲說道。

「是!」一眾黑衣衛齊聲應是,轟隆跟在後面。皚皚的積雪上,黑色的騎兵一身戰甲,顯得十分醒目。

「你這個魔鬼!」凄厲的慘叫笙在身後響起,絕望破碎的怒罵漸漸轉的惡毒,上官家的小女兒上官柔湘厲聲尖叫著:「淮南王已經去了東齊,蕭太后不會再支持你!火家軍的老姑婆已死!南疆的烏絲聖女也已經逃亡,天下再也沒有支持你的人!你的死期就要來了,你這個叛逆!賤種!卑賤低下的男人……」

凄厲的喊叫聲仍舊回蕩在夜色之中,楚離頭也不回的飛馳而去,鵝毛般的大雪從天而降,天地間一片蒼茫的潔白。冰冷的積雪將一切血腥和黑暗都掩蓋了下去,只餘下一片聖潔的光輝。

是誰,在黑暗中艱難的跋涉?

是誰,在絕望中痛苦的呻吟?

當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還有誰記著昨日那些深刺入骨的恥辱和無法磨滅的仇恨?

天地間一片蕭索潔白,又有誰滿身傷痛,一心骯髒,匍匐的苟活在寒冷的人世?

庄青夏,你跑不掉的!

黑暗中的男人緊緊的抿起嘴角,冷冷的目光透著巨大的堅韌。

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找到你。

即便是去陰曹地府,你也要陪著我,一同上路。

凄厲的女聲漸漸遠去消散,楚離一身銀白色鎧甲,後面是三千黑衣衛精騎,向著還巢邑的方向風馳電掣而去。他行走在龍脊山的山腳之下,腳下,是大片大片皚皚的白色積雪,兩日前發生在這裡的激戰,此刻已經完全被大學掩埋,無數的屍體在雪崩的災難里永遠的留在了西黑草原的荒原之上,被冰凍成一個活生生的標本。

萬里奔襲尋人的楚離漸漸遠去,可是他卻不知道,此時此刻,他所要尋找的人,就在他腳下的皇陵里,艱難的,跋涉著。

命運很多時候只是那麼一線之差,錯過了,就是永遠的錯過,再也無法逆轉回頭。

就在外面漆黑一片,楚離大肆于山腳之下屠殺鹿丹族人的時候。秦皇帝陵的青木大殿里,青夏正在洗著多日來最爽快的熱水澡。

蒸騰的熱氣從她精細滑嫩的肌膚上滾滾而落,越發襯托出她臉色的粉嫩潔白。滿頭青絲散落在水面之上,披散在她光潔的背上,消瘦的肩膀圓滑白皙,好似最最上等精緻的陶瓷。傷痕纍纍的雙手在溫泉的浸泡之下,似乎也不像之前那般猙獰可怕。青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洗去了一身的鮮血和惡臭,她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起來。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下皇陵里,一切都是那麼神奇。四周漸漸暗淡下來,一輪月亮緩緩升上半空之中,碩大皎潔,遠處的竹林在微風中發出清淡的香氣,投下稀稀疏疏的斑駁光影,青夏只覺得,一切似乎都是一場大夢。

緩緩的從溫泉里站起身來,用乾淨的棉布擦乾頭髮,赤腳站在溫熱的水池邊,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衣物,穿戴起來。

這是一套棉布織成的裙褂,樣式十分簡單,月白色的長裙,外面是白布深衣,在腰間高高的束起,突出了高聳的胸部和修長的秀腿。若是一個身材高挑的人穿起來會顯得十分修長,可是青夏的個頭十分嬌小,穿起來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她皺著眉頭,小心的提著裙子,生怕這麼乾淨的裙子在地上拖拽著會弄髒。一頭烏黑的長髮濕漉漉的垂在一側,臉蛋紅撲撲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依瑪兒,你好了嗎?」

清淡的聲音突然在遠處響起,青夏欣喜的仰起頭來,對著茂密的竹林叫道:「秦之炎,你過來。」

微風輕柔的拂過臉面,清冷的月光皎潔的投射著淡淡清幽的光芒,一片翠綠的竹林里,男子一身青色長衫,月白長靴,面容柔和,嘴角溫軟,緩步走了出來。

秦之炎在另一邊洗好了澡,見青夏久久沒出聲,有些擔心,就走了過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青夏穿女裝。

儘管他的一生之中,已經見慣了太多的美女,但是初見青夏的這一刻,仍舊有些微愣。月光下的女子一身月白長裙,鬢髮飄逸,面容素凈,不施脂粉。淡淡的眉角清若晨霧,朱唇點點,眉頭輕輕的皺著,赤著腳微微點起腳尖站在原地,雙手提著長長的裙擺。像是畫中仙子一般,不染半分世俗的塵埃。

「怎麼?衣服不合身嗎?」

「你們的女帝一定是北方來的!」青夏恨恨的說道。

「恩?你怎麼知道?」

「啊?真讓我說中啦!」

秦之炎淡淡一笑:「女帝是我國大夫秦守夜的女兒,當然是北方人了。」

「哎!」青夏鬱悶的挑了挑眉:「為什麼我長的這麼矮,你看,長了這麼一大截。」

秦之炎失笑的看著青夏提著長長的裙角皺著眉的樣子,眉眼間一陣溫暖之色,緩緩的走上前去,拿起地上的鞋子。女帝身材高挑,腳自然也要比青夏的大,轉過身去,背對著青夏說道:「走吧,我背你回去。」

「啊?」青夏眼睛瞪得大大的,連忙搖頭,「不用了不用了。」

「來吧,你總不能赤著腳回去。」

秦之炎聲音柔和,可是話語里卻透著一絲少有的堅定,青夏眼睛一轉,就噗的一下跳到了秦之炎的背上。秦之炎身形晃了一下,知道青夏是有意為之,也不生氣,將鞋子遞到青夏的手裡,說道:「你拿著。」

青夏聽話的一手提著一隻鞋子,趴在秦之炎的背上,悠然自得的哼著小曲,腿還在下面一晃一晃的,神態及其安詳。

其實,並不是不能赤著腳走回去。

只是,想再體會一下這難得的溫暖。

因為她知道,只要一旦離開這座與世隔絕的地下王陵,一切就會不再像現在這樣。

「秦之炎,這地方真好,我都不想走了。」

「恩,」秦之炎淡笑著,「是啊,是很好。」

「外面總是兵荒馬亂的。」青夏的聲音悶悶的,有一絲疲累,還有一絲無奈,「真想再也不出去了。」

「那就不要出去了。」秦之炎笑著說道,聲音風輕雲淡,好似曠野煙樹般不可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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