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前,和庄典儒說過的話再一次回蕩在耳邊,「齊安和七弟當初在居庸關聯合上黨人乾的那些事,若是我捅到齊王那裡,你當他的太子之位,還能像現在這般牢靠嗎?有這個把柄在我手裡,他怎敢輕舉妄動?」
不能怪他太大意,也許只能怪他太天真。楚離苦澀的笑了一笑,皺緊的眉頭緩緩的舒展開來,可是那雙眼睛卻再也沒有任何一絲溫度,只是冰冷的,麻木的,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感情。
所有的目光霎時間全都凝聚在青夏的身上,楚離苦笑的表情一時間是那樣的刺眼,青夏四下環顧,突然看到了站在楚離身後楊楓,電光石火間,所有的一切都在腦海中穿成了線,她揚聲說道:「楚離,不是我做的,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楚離笑了一聲,笑聲中有著濃濃的自嘲和苦澀,低聲重複了一遍,他緩緩抬起頭來,聲音清淡,好似若無其事一般的說道:「一個時辰之前,我真的是這樣想的。」
青夏站在人群之中,直直的挺直背脊,她看也不看周圍環繞的侍衛,只是看著楚離的雙眼,一字一頓的說道:「楚離,我可以解釋這一切,只要你相信我。」
「好,」楚離淡笑著點了點頭,「我給你機會,你來告訴我,為什麼我前腳剛剛離開湖心小築,你就潛到這皇城天牢?旁邊的牢房是我那被齊人劫走的弟弟,與你相戀多年的情人在此時攻破城門逃了出去,而你卻站在這裡,守著我母親的屍體,引來了軍機大營的全部追兵,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以為這裡關押的是楊楓,我以為你要殺他。」
「你的詭辯之詞,我已經聽了太多了。」楚離聲音清淡,面色淡漠,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巨大的疏離和冷淡,他眼梢微微瞟向青夏,低頭苦澀的笑了一聲:「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今日這裡關的真的是楊楓,你仍舊可以背叛我?」
青夏霎時間頓住了口,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她看著楚離憤怒的雙眼,只覺得一切都是徒勞。
「來人,將庄青夏拿下!」
黑衣衛侍衛突然湧上前來,青夏一把抽出匕首,橫在身前,沉聲說道:「楚離!你不要逼我!」
「我有逼你嗎?」楚離冷淡的笑了一聲,眼中的寒芒透著巨大無法掩飾的嘲笑,也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他人:「是你一直再逼我。」
「動手!」
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十多名黑衣衛士兵舉起手中戰刀就向青夏衝殺而去。青夏身影矯健,避開刀鋒就地一滾,卻仍舊沒有躲過對方的鋒芒,包頭的頭巾霎時飄落,滿頭青絲四散飄飛,掃在青夏蒼白的臉頰上。她屈肘狠狠的撞擊再一名士兵的腳踝處,只聽一聲骨折之聲響起,那名士兵就轟然倒在地上。
「楚離,我說了事情不是我做的!」青夏尖聲叫道,身手矯健敏捷,若論劍術可能在這個世上很多人都要比她強很多,但是說道自由搏擊,她絕對可以算得上是當世翹楚。這天牢甬道地方狹窄,長刀戰術施展不開,只見青夏左突右沖,一會就將包圍的圈子衝破。
黑衣衛緊張的上前將楚離圍起來,徐權厲聲喊道:「保護殿下!」
一把抓住一名黑衣衛的頭髮,青夏身子凌空一個旋轉,雙腿連環踢在三名圍上來的侍衛身上,三條身影慘叫著向後倒去。青夏手掌凌厲的劈在另一名侍衛的脖頸上,那人登時白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直到現在,她仍舊沒有痛下殺手,看著周圍越聚越多的黑衣衛,青夏眉頭緊鎖,腦筋飛速的運轉了起來。
她聽信了嘉雲公主的話,以為楊楓被關押起來,後來試探楚離,更加讓她證實了這個想法。其實並不是嘉雲的謊話說的有多麼高明,只是她在心裡根本就從來沒有信任過楚離,楊楓幫助自己從冷宮中逃跑,犯得本就是大罪,再加上一直將自己隱藏在軍營之中,欺瞞楚離,更是罪上加罪。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別人的圈套,嘉雲雖然驕縱,但是頭腦單純,想必也是被人利用,青夏轉眼間就在腦海中勾勒出整件事情的全部脈絡。
這件事情之後,本該發配流放爐齡城的淮南郡王逃脫,免去了被圈禁的命運。齊國竟然也肯捲入這趟渾水,自然對他們也有好處。自己深夜劫獄,引得楚離前來,外圍防守鬆懈,製造了齊國人逃跑的良機。丹妃慫恿嘉雲來引自己上當,為的就是除掉庄青夏這個眼中釘。而反觀蕭貴妃,十三王爺已死,她了無生意,能夠幫助自己的小兒子逃出生天,進而付出生命也無傷大雅。
這由始至終,就是一個幾人聯合起來共同施展的粗淺騙局,這些人也許並不是盟友,但是各有目的,竟然就達成了這樣一個協議。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愚蠢的深陷其中,誤入陷阱,無法自拔。
一道凌厲的刀鋒突然撲面而來,青夏閃身而過,曲臂旋步,一把揪住對方的脖頸衣領。眉頭緊鎖,眼中猶豫之色大溢,終於仍只是反握匕首,用刀柄猛然敲擊在對方的脖頸大穴之上,那人登時軟綿綿的昏倒過去。青夏眉目凌厲,嘴角緊抿,沉聲說道:「不要再逼我!」
這時,突然感覺背脊上一陣火辣,身體頓時踉蹌兩步。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兩隻長棍猛然敲擊在青夏的右腿膝蓋上,骨頭錯位之聲隨之響起,一陣劇痛霎時間襲來。青夏身形一滯,一道血光登時從左肩上被槍頭挑起,青夏悶哼一聲,拖著傷腳躍出人群,靠在牆壁的一角處,冷然的看著楚離等人。
楚離緩緩走上前去,雙眼中閃動著讓人看不清楚的光澤。他的聲音低沉暗啞,沉聲說道:「庄青夏,你不要再逼我對你動手。」
「你已經對我動了手,就不用再假仁假義。」一把抬起骨頭錯位變形的右腿,雙手握住,陡然發力,竟將錯位的骨頭生生扳了回來。只聽一聲脆響頓時響起,青夏悶哼一聲,斗大的汗珠自她的額頭上緩緩流下,白皙的臉孔已經蒼白猶若死灰,可是她仍舊站在那裡,一身黑色染血緊身衣,滿頭青絲散亂,手握匕首,狼狽但卻堅挺的沒有任何懼意。
「將她拿下。」無數的黑衣衛從楚離身後轟然衝上前來,青夏一把抽出腰間的長刀,斜斜舉至頭上,腳下微微分開,做了一個日本刀術的起手式。日本向來崇尚忍者之道,一招一式都是不留後招同歸於盡的招式,眾人雖然不知道什麼日本忍術,但是一看青夏大開大合的姿勢,就已然了解了她的意圖。
楚離面色深沉,眉頭微微緊鎖,然後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上!」一聲厲喝從黑衣衛一名頭領的口中發出,眾人霎時間就向青夏攻去,青夏一己之力對抗眾人,加之身上舊傷還未痊癒,頓時落入下風,青絲紛亂,鮮血淋漓。
就在這時,一聲暴喝突然響起,眾人急忙回過頭去,只見楊楓眉目冷然,一身森冷鎧甲寒氣森森,雪亮的戰刀架在楚離的脖頸之上,冷然的說道:「都住手!」
「楊大哥!」
「楊楓!你瘋了!」
幾聲驚呼幾乎同時而起,楊楓面沉如水,看也不看別人一眼,只是謹慎的劫持著楚離,沉聲說道:「給我準備四匹馬,足夠的乾糧清水,放在天牢入口,殿下,麻煩你要送我們一程了。」
「楊楓,你們果然是東齊派來的姦細!」徐權寒聲說道。
楊楓理也不理,只是轉頭深深的看著一身傷口的青夏,沉聲說道:「小夏,跟在我後面。」
這一晚南楚的盛都大街上,整個軍機大營的士兵全都聚集在一處,三十萬大軍陳兵城下,看著那兩個人影劫持著南楚的皇帝一步一步走到盛都的城牆之外。三十萬對兩個人的陣型,不成比例的在空曠的原野上對持著,楊楓架著楚離,攙著腳步踉蹌的青夏,漸漸的遠離了那座巨大巍峨的城牆。
「你們逃不掉的。」楚離聲音低沉,沒有半點身為人質的驚慌和覺悟,遠遠的盛都城門下,三十萬南楚大軍黑壓壓的侯在那裡,像是一群猛虎一樣隨時等待著猛撲上來,將這兩個膽大包天的人吞噬乾淨。
楊楓牽著戰馬,緩緩放下了架在楚離脖頸上的寒刀,語調鏗鏘的說道:「殿下,得罪了。」說完登時翻身上馬,動作乾淨利落,決絕果斷。
「小夏,我們走。」
青夏周身傷口,鮮血淋漓,坐在一匹高大的戰馬之上,緩緩的回過頭去,盯著被楊楓綁住雙手的楚離。很多紛亂的回憶像是一個個片段一般,在她的眼前回放。
初次見面時的邪魅狂妄,被自己欺負時的暴跳如雷,對自己懷疑時的陰沉詭異,衝進烈火中時的嘶聲吶喊,在叢林里時的不舍不棄,還有在一燈如豆的小築竹屋之中,溫潤如玉的淡淡淺語。所有的一切恍惚回蕩,匯聚成眼前的這一個影子,這兩月以來的經歷,像是發了一場大夢,如今她終於要離開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了,卻沒想到,竟然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