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的時間,十三王府被查抄,甚至沒有開堂過審,府中男丁就全部伏誅,理由是負隅反抗,就地格殺。朝中黨羽被抓四十餘人,累及家族親人上萬,大寺府和東城天牢人滿為患,一片喧囂哭嚎之聲。消息被悄然封鎖,遠在邊關的一些十三王麾下武將被急招進宮,軍機大營急調三十萬兵馬守衛皇城,整個南楚霎時間風聲鶴唳,因為楚離失蹤一夜所帶來的連鎖反應令人為之膽寒。盛都之內人人驚悚不定,百姓居於家中不敢外出。
趁此南楚大亂時機,其他幾國卻都在暗中觀望,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楚離選在這個時候發動政變,清洗皇家二權,不是沒有原因的。西川燕回、齊太子安、南疆部族長老、沿海藩國首腦等等此刻全都聚集在南楚盛都,等待著楚離的登位大典。有這些位高權重的人質在手,就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敢於輕舉妄動。
而就在封鎖城門的當天晚上,秦國使者終於到來。該來的已經全都來了,南楚的盛都,一時間成為了整個天下最為複雜也是最為兇險的地方。
為青夏打點好一切,楊楓抱著一堆血污的衣裳,就走出了營帳。剛一出門,正巧碰上了剛剛走馬上任的樞密院太卿林暮白,當初從綠營軍調到皇城禁軍的時候,楊楓曾和林暮白有過一面之緣,淡笑著打著招呼說道:「恭喜林大人高升。」
「哦,是楊大人,怎麼,你也住在這嗎?」林暮白一身三品官袍,看起來別樣的神采奕奕,少了幾分獃氣,多了幾分英武。
「正是。大人有何事?」
「殿下要我看看夏侍衛,他的傷怎麼樣了?」
楊楓眉梢淡淡一挑,沉靜說道:「已上藥包紮完畢,這會已經睡了。」
「這樣,那我回去稟報一聲。有機會再來拜會楊大人。」寒暄了幾句,林暮白就轉身離開。楊楓看著他的身影,沉重的出了一口氣,剛要離開,就見帘子的一角緩緩放下,一隻白玉般的手,慢慢的縮了回去。
這人眼裡的砒霜,就是那人眼裡的蜜糖。行刺一事雖然鬧得朝野震動、沸沸揚揚,但是其中得利者,卻不乏一兩人。
楊楓因為面臨大敵,指揮若定,一躍三級,成為禁衛軍監軍校尉。而反觀這次事件中最大的功臣夏青,卻並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嘉獎,只是從黑衣衛的外圍守衛,晉陞成為楚離的貼身護衛,三日養傷休息之後,正式上任。
門外徐上衛帶著黑衣衛將士將營帳團團把守,除了出去硬拼,根本無法逃脫,青夏穿好近身黑衣衛的侍衛服,並沒有像往常一般在臉上塗抹化妝,素顏走了出去,徐權全無任何呆愣表情,帶著青夏,直接進入中軍大帳之中。
楚離一身白色棉袍,沒有鎧甲兵器的森冷,仍舊帶著一絲刀鋒般的寒芒。他正在細緻的描繪一副丹青,即便青夏進門來,也沒有抬頭。徐上衛恭敬的行禮退出。青夏站在一旁,靜靜等待著風雨的來臨。
「傷好了嗎?」低沉的嗓音突然在空氣里緩緩響起,楚離垂首,墨色的長髮自他的肩頭滑下,落在長几之上。寬大的袍袖在書案上掃過,白色的棉布帶著一絲和他氣質絕不相符的柔軟。
青夏不再掩飾聲線,要改變一個人的體貌聲音雖然簡單,但是要改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熟悉,就是難上加難。這一夜半日的相處,青夏早就料到楚離會查處她的身份。就算他當時還只是懷疑,回到大營之後,翻查一番所謂夏青的資料,立時就會原形畢露。清淡的聲音在大營溫暖的空氣中淡淡響起,青夏低聲說道:「已經好多了。」
「軍營吵鬧,不適合養傷,我在城南的找到一個清雅的小築,待會你去看看,喜不喜歡。」
「殿下這是要軟禁我嗎?」清瘦的女子略一揚眉,緩緩抬起頭來。
楚離沉聲一笑:「我可能關得住你嗎?」
「城南比鄰齊太子居所,殿下不怕我和他斯通款曲,出賣大楚?」
「你不會。」楚離淡淡說道,好像兩人說的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你若是要做,昨夜就是你最好的機會。」
「三日後,是我的登位大典,所有事情,在大典之後都會有一個交代和了斷。你先出去吧。」
青夏看著楚離一身白色棉袍,只覺得這人和昨夜密林中的幾乎是兩個人。她緩緩的轉過身去,撩開營帳的帘子,剛要出門,楚離的聲音又在身後平淡的響起:「不要再試圖逃跑。」
青夏眉梢一揚,你說不逃,難道就要乖乖聽你的嗎?
「楊楓才華橫溢、將帥之才,你不要毀了他的前程。」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青夏身子稍稍一顫,許久才大步走了出去。湖心小築是淮南郡王的一座別院,十三王爺垮台之後,蕭貴妃失勢,若不是仗著是楚離的生母,可能早就隨著十三王爺共赴黃泉,淮南郡王身為蕭貴妃的小兒子,雖然向來體弱多病,不參與政事,但是也難免被殃及池魚,發配到了爐齡城偏遠之地。美其名曰於溫暖之地修養身子,實則卻是被驅趕出京,架空了權利。
整個天下人都知道,楚離與這位親生弟弟,向來不算親侯。蕭貴妃厚此薄彼,幾次為了小兒子罔顧大兒子的性命。風水輪流轉,如今楚離登位,掌管南楚大權,蕭貴妃被軟禁在後宮之中,十三王爺已死,這向來躲在母親羽翼之下的淮南王,自然從雲端跌落,落入泥濘之中了。
淮南王還沒走,屬於他名下的產業,就已經被朝廷收回來一大半,青夏搬進這盛都有名的清幽之所,靠在臨水的亭子里,身上披了件厚重的毛裘,昏昏欲睡。
「小姐,進屋裡睡吧,這裡冷。」紅櫻站在一旁,小丫頭不過十四歲,樣子十分稚嫩,平日里說話都是小心翼翼,大聲了都不敢。這整個別院里的用人,全都是楚離從宮外家世清白的人家中買回來的,沒有一個有朝廷的背景。進府第一天就被告知,若是青夏有任何事情,這裡的人全都要給她陪葬。
楚離很會拿捏人的心思,也知道以什麼樣的方式最能將青夏的腳步拴住。明天就是楚離的登位大典,一切事情都在暗地裡悄無聲息的進行著,青夏站起身來,聽話的向內堂走去。
紅櫻見青夏肯回房去,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跟在青夏後面,捧起暖爐,開心的跟在後面。
「讓開!誰敢擋本公主的路!」一聲驕縱的聲音突然響起,青夏眉頭一皺,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就向著這邊迅速前來。
「哈哈,我就知道,一定又是你這個狐狸精!」
嘉雲一臉驕縱,一身紫色長裘,顯得雍容華貴十分耀眼,手握一隻馬鞭,一邊搖晃著一邊對著青夏大聲叫道。
青夏緩緩側過頭去,雙眼精芒一閃,冷冷的逼視著這個在自己手上吃過無數苦頭仍不悔改的南楚公主。嘉雲被青夏看的心下一寒,微微半退了一步,臉色霎時變得雪白。
側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青夏就失去和小孩子鬥氣的興趣,轉身向著內堂走去。
「哼,你少在這裡逞威風,等我太子哥哥把你那群黨羽一個個全都抓起來殺了頭,看你還怎麼猖狂!」嘉雲鼓足勇氣大叫一聲,聲音里卻透著明顯的底氣不足。
「你……」青夏聞言略略頓足,緩緩回過頭來,一雙眼睛直直的看向嘉雲,默想了一會,才慢慢說道:「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吧,我太子哥哥去護國寺向先祖祈福,等待明日的登位大典已經兩天了。你的那些狐朋狗友,現在全都被抓到了大寺府嚴辦,朱姐姐不會放過你的,你就等死吧。」
一隻手突然襲上,緊緊的掐住了嘉雲的脖子,寒聲說道:「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殿下……」
庄典儒一身青色布衣,面色微微有些蒼白,清瘦的臉上幾縷長須雅緻的修剪著,看起來頗有幾分蕭索之意。他坐在靠近火爐的軟椅上,半眯著雙眼,長途跋涉的艱辛並沒有在他的身上怎樣體現,只是聲音微微有一些沙啞:「齊太子送這一張白紙來,是什麼意思?」
「哼……」冷笑聲淡淡響起,楚離仍舊是一身白袍棉衣,長發鬆松的系著,少了往日的精幹銳利,多了幾分翩翩佳公子的俊朗柔美,他手握著那張薄如蠶翼的白紙,沉聲說道:「他這是想告訴我,這事現在還是白紙一張,我怎麼描繪,就是怎麼個走向,只是卻要白紙黑字,全都落到明處。」
「哦?」庄典儒疑惑一聲,說道:「他這是在向殿下示好?」
「東齊也不是一片生平,齊王身體硬朗,大去之日遠已,齊安七個兄弟,真如外面看起來那麼和睦嗎?如今七弟被我圈禁,他和七弟當初在居庸關聯合上黨人乾的那些事,若是我捅到齊王那裡,你當他的太子之位,還能像現在這般牢靠?有這個把柄在我手裡,他怎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