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會有這麼一天,總會有的。
一年之後,他的花名就已經在外,齊王送了大量的美女,來給他這個還未滿十一歲的孩子。於是,他就順應他們的意思,完美的扮演起這個淫邪無恥、荒淫無道的浪蕩皇子。
那一天,是青夏的九歲生日。在榮華宮西邊的兮羽海子邊上,齊雨和齊揚齊霄幾名皇子,來到了亭子里,要用兩名歌姬來換楚離身後的小伴讀。
兩年的尾隨,讓整座皇宮的人都把青夏當成了楚離的伴讀。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僅僅九歲的青夏就已顯露出驚人美麗。到現在,他甚至還能夠感覺的到青夏那雙小小的手,她緊緊的抓住自己的衣袖,把自己當成了她的大靠山。她甚至還從自己的身後探出頭來,對著齊雨等人做著鬼臉,因為她相信,自己總是會保護她的。她是那樣全心全意的相信著他,她對著齊雨等人調皮的吐著舌頭,倔強的說道:「我長大了,保證比你的歌姬漂亮。」
可是,他又能怎麼樣呢?他才十一歲,在齊國,沒有任何的朋友、親人、權利、地位,他孤立的就像大海中的一棵樹一樣,根本沒有可以紮根的地方。就這樣,他滿不在乎的對著齊雨笑著擺擺手,「殿下喜歡,就讓給你。」
永遠無法忘記那時的眼神,無法忘記孩子死死抓著自己的小手,無法忘記那天的天氣是怎樣的酷熱。他在長長明亮的甬道上飛速的奔跑著,好似一隻絕望的豹子。他跟自己說,我總會把失去的一切全都奪回來,我總會把所有欺負過我的人都踩在腳下,我總會讓青夏再回到我的身邊,我總會……
可是,他畢竟不會了。時間就那樣過去了,他也曾試著跑回亭子里,可是面對齊雨等人的時候,他卻只能說一句:「別忘了把歌姬送到我宮裡。」
他跟自己說,不過是一些孩子,不過是一些惡作劇罷了。
可是他卻也知道,那並不僅僅是一個孩子的無聊把戲,在那一天里,他失去的,是一份最珍貴的信任。
那一天,青夏的眼神是那樣的明亮,她滿臉都是男孩子們惡作劇抹上的漆黑的泥巴,被緊緊的綁在大樹上,長大了嘴,大聲的哭著。一邊哭還一邊對著自己喊,她說離哥哥,離哥哥幫幫夏兒……
到底,去幫她的人不是他,齊安那時候已經是大齊的太子,他取代了他的位置,將小小的女孩扯進懷裡,對著一眾抱頭鼠竄的弟弟們喝道:「以後誰也不許再欺負她!」
那天之後,庄先生開始真正決定幫助他逃離齊國,回到楚國即位。為了籌備這一個決定,他們用了十年的時間。
離開自己宮殿的時候庄先生回過頭來,雙目里有著大海般深沉的光芒,他淡淡的點了點頭,聲音沉重卻又帶著飄渺,「一個什麼都可以放棄的人,必定能得到整個天下。」
這就是庄典儒肯幫助自己的原因,也是他人生最大的轉折之處。只是因為,他夠狠心,能放得下。
楚離靠在門框上,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所有的時間在他的耳邊呼嘯而過,有誰的心,遺落在遙遠的當年。
太陽漸漸落下山去,丫鬟們聚在門外,卻不敢越過楚離進來掌燈。青夏不得不挪動了一下身子,自美人靠上抬起頭來,對著楚離淡淡一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好似秋水般沉靜,臉孔有著柔和的光彩,好像剛剛發現他一樣,淡笑著說道:「你回來了。」
「恩。」楚離答了一聲,然後緩緩的走進內室,身後的丫鬟們連忙跑了進來,如逢大赦般將一室的燈火全都燃起。
明亮的燭火照射在兩人的臉上,有一絲淡淡朦朧。青夏起身,自然的走上前去,解開楚離身前鎧甲的系帶,然後繞到背後,將他身上的鎧甲一件件的解了下來,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動作很自然,就好像經過了多年的演練一般,沒有半分尷尬的神色。
其實她早就已經發現站在門口的楚離,只是不知道有什麼情緒涌動在她的心裡,讓她不想起身去面對這個男人。有些沉默的空氣回蕩在兩人中間,到底還是摧毀了青夏超強的忍耐力。她不是單純無知的古代女子,也不是一心求寵的後宮嬪妃,莫名其妙來到這詭異的朝代,她好像一直在隨波逐流,沒有絲毫自己的方向。在軍隊為國家服役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讓她感覺自己是這樣的沒有歸屬感。
仍舊留在皇宮,也許真的是一種鴕鳥情結吧,以為不出去看看,外面就仍舊是高樓大廈林立嗎?還是像初生的鴨子般,把入目的第一個地方,當成自己的家?
侍女們從外間走進來,在小几上為兩人布菜,琳琅滿目的擺了一大桌子,卻勾不起任何食慾。楚離拿著筷子,有些微愣的看著對面的青夏,想了想,夾起了一片筍,食不知味的放進口中,也不抬頭,淡淡的說道:「為什麼要救丹妃?」
青夏沒想到他會來問這個,端著碗往嘴裡扒著米飯,說道:「當時沒注意她是誰,只是看她還有氣。」
楚離面色不變,好似無意的問道:「你為什麼不在宮內,著火的時候,去了哪裡?」
青夏動作一滯,嘴唇微微有些泛白,想了想,直接說道:「我想試著出去給你報信,誰知還沒走出東華門,就差點被守衛發現,於是就偷偷摸摸的又回來了。」
「哦?」楚離的聲音微微有點上揚,他眉梢一挑,說道:「文史館的史官林暮白上報說,有一個宮女協助他逃出皇宮,那個人,不是你?」
青夏眉頭一皺,有些疑惑的低聲念道:「林暮白?可是文史館的長史官林大人?」
「就是他,你果真見過他?」
「哪有?」青夏抬起頭來,雙眼清澈如水,「只是前陣子看過他所著的大秦史記,覺得有幾分文采,就記住罷了。他一介書生竟能甘冒大險出宮報信,果然是忠義之臣。」
「是啊,這是天大的功績,無論什麼人做了,都應該大大的獎賞。」楚離話裡有話,沉聲說道:「青夏,你會武藝,為何以前從來沒見你練過。」
青夏知道定是當日被關在天牢齊安來相救時露了馬腳,這個疑惑他一定一直揣在心裡,暗中調查。說不定就連齊安逃跑的事情,他都已經懷疑到了自己的身上,說來都是那林書生惹出來的禍。青夏不動聲色的看向楚離,聲音淡淡,透著一股不願再說的疏離,「當年在齊皇宮的時候學了一點,一直也沒有機會用。」
來到這裡已將近一個月,對於庄青夏的大概事情青夏已經知道了八九不離十,她曾經是軍情部最優秀的特工,最擅長的就是從蛛絲馬跡中查到有用的情報。況且庄青夏的事情這裡無人不知,也並不是什麼秘密。只見楚離見她這樣說,果然也不願再說下去。垂下頭安靜吃飯,不再言語。
這時,門外的一陣腳步聲響起,不一會,門外響起了楚離貼身太監榮元的聲音,「殿下,下面人來報,蕭貴妃娘娘現在還在東宮大殿門外跪著呢。」
「啪」的一聲,楚離手中的銀筷子就掉落在小几上,青夏疑惑的抬起頭來,只見楚離眉頭緊鎖,默默沉思,許久,才拿起筷子,繼續吃飯,卻對外面的聲音不做一絲反應。
可是放在幾下的另一隻手,卻緊緊的握了起來。
青夏嘆了口氣,世間最無情處就是帝王之家。權利巔峰的背後,就是濃濃的血淚和累累的白骨,想要站在頂峰,就需要有高絕的勇氣和濃烈的狠辣。楚離,你還沒準備好嗎?想要得到榮華與權利,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青夏站起身來,招來侍女,穿上華麗的宮裝,披上大裘,走出寢宮,對著榮元說道:「擺駕。」
「娘娘,要去哪啊?」
「東宮大殿。」
夜裡的風果然有些冰冷,行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青夏終於見到了這個如今南楚國中最為華貴的女人。
想起坐在蘭亭大殿上滿面蕭索的楚離,一絲冷然就升上了青夏的心頭。這位,就是楚離的親生母親,就是當年主動將自己兒子送到齊國為質的賢淑國母,就是昨夜陰謀推翻自己兒子權位的亂臣賊子。
後宮是否是殺人的地方,為何會孕育出這樣的女人?青夏身後跟隨著大批的親衛侍從,坐在黃金鑄成的鸞鳳車駕上,看向這個屢次將黑手伸向自己兒子的狠辣女人,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
「你現在跪在這,還想做什麼呢?」
青夏的聲音冷冷的,在風中有一種蕭索的味道。蕭貴妃似乎已經跪的有些麻木,年近四十歲的女人,肌膚白皙,眉眼如畫,看起來宛若三十歲的妖嬈一般,一頭烏黑的長髮在空氣中有一種破碎的美,好似蝶翼一般,在風中張揚飛舞,她緩緩抬起蒼白纖細的臉孔,泛白的嘴唇微微張開,對著青夏冷然開口:「他在哪裡?叫他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