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顧不得那已經裂開的炙熱水缸,一把將裡面的女子抱了出來,楚離面色驚恐,緊緊的抱著女子的腰身,緊張的睜大雙眼,猛烈的搖晃著她的身體,厲聲叫道:「青夏!青夏!」
女子全沒有半點反應,被大火燒的猙獰的臉孔看起來好似魔鬼一般。楚離雙眼霎時間好似魔鬼一般,透出強大的仇恨,他緊緊的抓住女子的肩膀,對著她的臉孔厲聲叫道:「庄青夏,我命令你醒過來!你若是敢抗旨,我殺了你全家!」
「混蛋!」一聲清脆的怒罵突然傳來。楚離面色一驚,隨即大喜,抱住女子的身體大聲叫道:「青夏,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還不快走!留在這想死嗎?」一聲嬌奼登時傳來,楚離一愣,才發覺聲音是來自身後,猛烈的一個轉身,只見青夏一身白色宮女棉袍,背上背著一名明黃色錦袍的女子,一腳踹開斜放著的門板,沖了進來,拉住楚離的手大聲叫著說著什麼。
她此刻近在咫尺,可是楚離卻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只是愣愣的看著她安然無恙的臉孔,一顆心霎時間盛滿了巨大的歡喜。
「你還活著。」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楚離突然只覺得渾身酸軟,猿臂一伸,一把將青夏攔進懷裡,聲音有著如釋重負的狂喜,全都化作了這一聲低沉的嘆息:「你還活著。」
青夏嬌軀一愣,雙目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痕迹,隨即還是短促的說道:「快走!此處不可久留!」將身上的披風登時罩在楚離的肩上,濕淋淋的披風霎時蓋滅了楚離身上的烈火,拉住楚離粗壯的手臂,青夏沉著的說道:「沒有活著的人了,我們出去。」
「轟!」巨大的宮殿終於在大火之中轟然倒塌,青夏和楚離在最後一刻,縱身一躍,跳出了倒塌的宮殿,趴在炙熱的土地之上。
明亮的星光照射在兩人的身上,一切,恍若隔世。
「娘娘,香橘姑娘是驚嚇過度,急火攻心,才會胡言亂語、詞不達意。她臉上和身上的傷並無大礙,只是若想回覆容貌,卻是千難萬難了。」
太醫院的院判孫太醫沉聲說道,一張臉孔看起來十分的沉重。青夏一身淡青色錦雲紋長袍,站在空曠的蘭亭大殿里,顯得有幾分落寞的凄涼,她淡淡的點了點頭,聲音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有勞孫太醫了。」
「娘娘言重了,倒是娘娘的身體,需要多加調理修養才好。」
「我知道了。」
年邁的長者微微嘆了口氣,將藥箱交給一旁的學徒,對著青夏施了一禮,轉身就走出了蘭亭大殿。夕陽將老人的影子照的很長,別有一番蕭條敗落的景象,就像這蘭亭大殿一般,籠罩著一層沒落哀愁的痕迹。
「娘娘,去歇著吧,你昨晚一夜沒有睡,今天又忙了整天。」一名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少女乖巧了走上前來,扶住青夏的手臂,溫柔的勸著。
青夏搖了搖頭,沉聲問道:「香橘睡了嗎?」
「孫太醫給施了針,這會已經睡下了。」少女乖巧的答道,看著青夏面色深沉,又續道:「奴婢們的命都是娘娘的,香橘姐姐為娘娘受難,那是福氣。」
青夏不由得苦笑了一聲,暗道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自然可以說是福氣,真的事情臨頭,誰又願意去替別人受難?這個世上,誰的命就天生是別人的?搖了搖頭,也不說話,空曠的大殿之上,此刻是剩下幾名楚離臨時調來伺候她的丫鬟。
昨夜的一場動亂,楚宮大傷元氣,無數人慘死不說,老皇帝到現在仍舊昏迷不醒。楚離連夜帶軍機大營的兩萬兵馬進宮平亂,又抽調城外的綠營軍進城擔起守衛職責。盛都皇城一夜間雞飛狗跳,人心不穩,到處都充溢著一股兵荒馬亂的味道。老百姓呆在家裡不敢出門,生怕殃及池魚。到了今天,局勢越發動亂不堪。青夏知道,憑楚離現在的軍力,穩定局面易如反掌,但是他卻沒有這麼做,反而將局勢弄的越發混亂,似乎有意將水攪渾。這裡面的深意,青夏明白,滿朝的文武百官更是明白的。
所以,借著十三王爺的這把火,以往不依從楚離的朝廷開始了一場大清洗。從今以後,南楚的權利格局,就需要重新洗牌了。
苦心孤詣的一個局,可是不到最後,誰又能判定,哪一個才是躲在黑暗裡的黃雀?青夏微微閉上雙眼,靠在寢宮的美人靠上,黃昏的夕陽將血紅的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幻化出一道詭異凄美的華彩。
楚離靠在門框上,臂彎抱著頭盔,一日一夜沒合過眼的臉上顯露出一絲疲憊。可是這一刻,他卻不想去打擾她,很多前塵往事在他的腦海中盤旋而過,當初大齊皇宮裡,那個年幼的孩子,又回蕩在他的眼前。
九歲那年,他就被父親送到了大齊的都城為質。沒有人知道那一段日子他是怎樣渡過的,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事事看人臉色,處處受人歧視。長達十多年的時間,在齊國君臣眼裡,他一直是一個膽小怯懦、一無是處的弱國皇子。他隱忍著所有的恥辱和所有的蔑視,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堂堂正正的站在高處,俯視那些曾經踐踏過他的人,將他們狠狠的踩在腳底。
認識青夏,就是在那一年。
雖然在齊都沒有任何依靠,但是作為人質,他還是可以得到進入太學學習的機會。而庄典儒,就是太學裡的坐席先生。
那時候的青夏,還只有六歲,天真幼小,有著暖暖的笑容和嬌嫩的容顏。青夏無母,所以經常扮作書童,跟著庄先生來到學堂之上。齊國的皇子們上課的時候,她就坐在高高的門檻上托著腮等著庄先生下課。他至今還記著,那門檻很高,幾乎有青夏的一半。她往往要努力的抬起雙腿,才能跨過那道門檻。質子的座位當然不會太靠近先生,齊國人丁興旺,皇子眾多,他總是在最後一個位置上,望著前面各家王子後腦帽冠上的瓔珞,暗暗發獃。
「呀!你怎麼啦?」
到了現在,楚離還是能清清楚楚記得他們第一次說話的場面,那一天,陽光照射的齊國榮華宮好像要融化了一樣,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太陽。夏蟬在樹上吱吱的叫著,讓人心厭煩的像是要炸開一樣。
他一個人行走在綿長的甬道上,衣衫破碎,滿臉的血痕。鼻涕眼淚都流了出來,掛在嘴邊,顯得很臟。可是他卻沒有去擦,他的心裡被慢慢的憤怒填滿了,有著委屈,卻也有著害怕。
從楚國跟來的奶媽剛剛變賣首飾才換來的新衣裳,被齊國的三皇子齊雨,和他手下的伴讀們撕破,那個時侯,他才剛剛到達齊國,還不懂得韜光養晦,隱藏實力。他氣不過跟人家打了一架,一個人被十多個人圍在一起打,鼻子破了,流著長長的血道,那群人圍著他叫囂著,模樣囂張的撕破了他的衣服,然後將他從花園子里踢了出去。
就在最狼狽的時候,他遇見了坐在甬道走廊上的青夏。她穿著一身粉紅色的小褂子,小小的腦袋上盤著高高的髮髻,陽光灑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有著一層金黃色的光芒。看到自己過來,女孩子突然跳了下來,指著自己的鼻子大叫道:「呀!你怎麼啦?」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他,還是個落魄的異國皇子,而她,還是個不懂憂愁的幼小孩童。
從此以後,她就成了他在偌大的榮華宮裡唯一的一個朋友。楚國羸弱,作為質子的他自然不會受到禮待,時間漸漸的積澱下來,讓他清楚的認識到了自己的處境。他開始隱藏自己,不再多說話,不再反駁別人,不再出風頭,他甚至可以對著齊國的眾多皇子們諂媚的笑,甚至可以親自去賄賂那些宮廷里老的掉渣的太監,他的懦弱成功的迷惑了整個榮華宮的貴族權貴,就連齊王都譏諷的嘲笑他「麋鹿之子,怎可搏狼?」
只除了太學的庄先生,他在所有人的冷眼蔑視中,清醒的看到了這個才不過十歲的孩子深不可測的心機。終於,在齊國施壓之下,使得還在齊國為質的楚離登上了楚國太子的寶座。那天晚上,庄先生來到了他小小的寢宮裡,在空曠無人的大殿上一字一頓的問他:「你蒙蔽了所有的人,可開心嗎?」
可開心嗎?可開心嗎?不!他從來都沒有開心過。他在黑暗中小心翼翼的前行著,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幫他一把。他知道齊國需要掌握一個傀儡太子,來完成對楚國的控制,於是他就千方百計的讓自己符合這個標準,為了就是將來回楚之後,可以繼續和朝堂之上的那些哥哥弟弟們爭權奪位。他太了解權勢的重要性,他要牢牢的把握住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