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妮把一份單據放在雪蘭面前,微笑著說:「這是美國的銷售記錄,我想我們已經初步成功了,《吸血鬼的情人》很受歡迎,我早知道這本書會賺錢,但沒想到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我聽說許多報紙和雜誌免費給我們做廣告,推薦這本書。」
雪蘭拿起單據看了一眼,簡直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早知道西方國家的出版行業賺錢,但沒想到能達到這種驚人的程度,這才剛剛出版沒過久啊。
「我說過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談。」布蘭妮雙手交叉,盯著雪蘭說。
「當然,您請說。」雪蘭把那張單據放在了桌面上。
屋子的窗戶是打開的,夏末的風熱騰騰地吹進屋子,臉盆里放著許多冰,卻一點都不能解熱。布蘭妮小姐的辦公室里擺放著很多傳統的華夏傢具,還有畫了國畫的插屏和巨大的青瓷魚缸,非常古色古香。
布蘭妮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放在房間角落的一個保險柜,然後她取出了一摞摞的美金。
「我本應該給你看支票的,但顯然不如用實物震撼。」她把錢在雪蘭面前堆成一堆。
雪蘭驚訝地看著她,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
「好吧,你們華夏人總是講究做事委婉,但我並不喜歡委婉,我想告訴你,你的書成功了,賺了很多錢,這些錢可以讓你在美國或者任何一個西方國家過上富裕的生活,但同時你依然是你,你在西方國家是無法得到在華夏時這樣高的名氣的。」布蘭妮說。
雪蘭皺起眉頭說:「我才剛剛開始寫書不是嗎?也從沒有期待馬上就紅起來,我還有時間,我可以慢慢來。」
「你當然可以慢慢來,但如果用之前的方式,你可能要花費幾十年。」布蘭妮說。
「我不懂,這本書的銷售量不是已經很不錯了嗎?」
「在華夏人的眼裡當然很不錯。」
雪蘭聽出了布蘭妮話語里的譏諷,她深吸了口氣說:「看來你是有所不滿,但恕我直言女士,你手下還有其他作者可以達到我的銷售量嗎?」
「沒有。」布蘭妮抱著手臂說,「不然我幹嘛特意跟你一個華夏人簽合約呢?」
雪蘭覺得越來越憋氣,這個布蘭妮總是時不時地表現出她作為美國人的優越感,並且喜歡貶低華夏的一切,這讓人難以平心靜氣地面對她。有時候雪蘭甚至想問問她,既然你這麼看不起華夏,又何必來華夏呢?不但學習華夏的語言,連房間都裝潢成這種樣子。
「我認為你有這種能力,所以才跟你合作。我給你和美國人一樣的合約,還答應在書里詳細介紹你的背景,如果是其他書商,也許在面對這麼大的利益時早就把你扔在一邊了。」布蘭妮摸了摸面前的錢說,「他們可以把你的書直接據為己有,印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而你遠在華夏,甚至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你該賺的那部分錢,也只賞給你一個零頭就可以了,反正你們華夏人只要很少一點就能滿足了。而且就算你知道了,你也拿出版商沒有辦法,你無法狀告美國人,告也告不贏。」
瞧啊,就是這種傲慢勁,雪蘭強忍著不適說:「您說的很對,所以在您主動開口前,我根本沒有提過要錢不是嗎?即使您永遠都不跟我提錢也沒有關係,您可以把桌上這些錢收回保險箱,好好存起來,偶爾『震撼』一下自己。我不在乎錢,我唯一要求您做到的事情只有一件,如果您做不到,我就找下一家,總會找到眼光長遠,願意長久賺錢的人,只要達成了我的心愿,這個出版商可以拿走我所有的稿費。而現在您已經幫我打開了門路,下面找出版商的時候我會輕鬆很多。」
布蘭妮嗤笑了一聲:「好吧,你在任何時候都試圖讓自己看上去更強硬一點對嗎?可你們華夏的女人看上去都特別小,像未成年一樣。」
「我的確未成年,女士,所以您總是提高聲調恐嚇人的行為可以停止了嗎?」
「不停止又怎麼樣?反正我又無法成功地恐嚇到你。」布蘭妮笑了笑說,「好吧,我們不再冷著臉討價還價了,來說點正經事吧。如您所見,我也算是個眼光長遠的人……」
「不,您是個會審時度勢,遇到不反抗的肥肉,就捨棄憐憫的人。」
「謝謝您的讚美,我可以繼續了嗎?」
「您請。」
「我也算是個眼光長遠的人,所以我跟您簽下了『足夠尊重您』的合約,並且信守了我的諾言,做到了您讓我做的事。」
「我很感激這點。」雪蘭點點頭說:「所以桌上這些錢可以算作您的酬勞,我是個懂得回報的人,您可以放心。」
布蘭妮卻笑了,她搖搖頭,把幾疊錢拿在手裡玩弄:「您也太看不起我了,我雖然是個女人,而且只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出版商,但我想要的卻遠遠大於你所看到的。你以為你不在乎錢,我就在乎嗎?」
雪蘭愣了一下,定睛看向她:「那麼您究竟想要什麼呢?」
布蘭妮摸了摸自己的無名指說:「知道嗎?我放棄了我的婚姻。」
雪蘭驚訝地看著她,她竟然突然跟她說起了這麼私密的事情。
「我跟我的事業結婚了,女人本來應該經營家庭的,但是我選擇了經營事業,這在很多人看來是離經叛道的,我父親甚至拒絕再跟我見面,因為我讓他丟臉了。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有些女人覺得結婚很興奮,但我不一樣,婚姻不會使我幸福,我了解自己,知道什麼才是我真正的幸福。一個人只能活一輩子,如果有一天老去,我發現自己沒有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因為恐懼人言就遵從了社會強加給女人的枷鎖,那麼我會很後悔。」布蘭妮說。
雪蘭非常局促,簡直不知該說什麼了,這就是所謂的交淺言深,太讓人尷尬了。
布蘭妮卻笑了:「不必一副慌張的表情,我跟你說這些話,是因為我覺得你跟我很像,咱們都是不願意被鎖在家裡的女人,期盼外面更遼闊的世界。而且你也不必為我感到遺憾,我有很多男人,甚至我還有兩個孩子,我對自己的生活很滿足,但仍然有所缺憾,既然我把我的丈夫變成了我的事業,那麼他就得是最好的才行,而現在他還只是末流。」
「我明白您的雄心壯志……」
「不,你不明白,所以我才找你談話。」布蘭妮起身,繞到雪蘭身邊,按著她的肩膀說,「看看這些錢,你看到了什麼?」
雪蘭有些不知所措。
布蘭妮摸著錢說:「這是希望和階梯,本應走十幾年的道路,可以通過這些錢縮短到可見的時間。」
「你是說……」
「沒錯,我們花掉這次賺到的所有的錢,包括你的,包括我的,然後讓我們的事業踏上天梯……」
布蘭妮的提議讓雪蘭久久不能平靜,因為她提出了一種包裝和宣傳手段。
「我要花錢做廣告,推銷這本書。」布蘭妮興緻沖沖地說,「這會花費很大一筆錢,要買通廣播節目和廣播台,或許這次賺到的錢一點都剩不下,但我認為很值得,我要的是出版社的名氣,你要的是你的名氣。僅僅落在紙書上,人們很難注意到我的報紙和出版社,也很難注意到你的名字,但在廣播上就不一樣了,這意味著更有效的推廣,還有什麼比在廣播上播放整個故事更好呢。」
隨著布蘭妮的話,雪蘭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在還沒有電視機和網路的時代,收音機無疑是最廣泛和先進的傳播媒體。
「所以我要你跟我去美國,隔著一個太平洋是無法讓我們的計畫實現的,坐一次船就要一個月,連載跟不上的話,花再多的錢都是白搭。你必須跟我去美國,在那裡寫作和生活,在那裡讓人們認識你。」
「美國……」雪蘭有些喘不上氣,「我……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華夏,我不能離開這裡。」
「你在怕什麼?覺得美國太遠了嗎?」布蘭妮沉默了一會兒,鄭重地拋下一句話,「想想你最初找我的原因,我希望你是個能夠配得上我的合作者,不會讓我失望。」
雪蘭離開了出版社,但腳步有些輕,就連頭頂上火辣辣的日頭都彷彿不再那麼燙人了。
她坐上電車,靜靜地看向車窗外,心情就像路上嘈雜的人流一樣紛亂。
她不想去那麼遙遠的地方,就連當初離開北平來滬市都讓她難以割捨,更何況是去大洋彼岸的另外一個國家。
但雪蘭也明白,這是一個機會,更快實現自己願望的機會,她去美國後,只要一切順利,她就可以在很短的時間裡完成超乎想像的成就。
她必須去,這是她可以盡到的本分,為什麼不去呢?
可另一方面她又產生了難以言說的恐懼,世上沒有哪個地方比家更溫暖,但美國已經在家家戶戶奔小康的道路上飛奔了,華夏卻每天都有那麼多窮苦百姓餓死在街頭。她害怕自己離開這個貧弱的華夏後,會沉浸在美國安定富裕的生活假象中,會忘記過去的夢想,忘記貧弱戰亂的故土,然後再也不想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