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蘭覺得自己得轉學才行,因為都已經放學了,她卻必須坐在滿是煙味的辦公室里做數學題。
這所學校幾乎沒有女教師,辦公室里都是穿長衫的男先生,而且很多都有煙癮,幾乎煙斗不離手,無論是低頭工作還是抬頭交流,空氣中總瀰漫著嗆人的煙味。雪蘭在辦公室里坐了一會兒,就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這些煙熏瞎了。
沒錯,雪蘭就是隨堂考上的倒數第一,所以放學後要跟老師補課。可是老師發給她的習題有一定難度,她已經被絆住好久了,還沒有一點進展,想要請教一下老師,卻發現人家正全神貫注地工作。她不明白對面那個人是怎麼在這種嘈雜的環境中集中精力的,他面前堆著一大堆草稿,似乎正在演算著什麼,滿紙都是看不懂的公式和字母。他眉頭緊鎖,雙目炯炯,有時候停下來思索一會兒,撥弄一下算盤,然後又迅速寫下複雜的計算,寫字的聲音像流沙一樣輕輕傾瀉。
夕陽的橘色光暈落在他身上,嘈雜中顯現出一絲靜謐,他似乎遇到了什麼難題,於是傷腦筋地揉了揉頭髮,把一絲不苟的中分頭弄亂了。雪蘭看著他,忽然覺得他頭髮亂糟糟的樣子還挺帥的。
王程彥正在準備他的論文,但遇到了瓶頸,他停下來看了看時鐘,發現已經放學一個多鐘頭了,他轉頭去看留堂的女學生,卻發現她正用一隻手托著腮看他。
霎時,他臉紅了,連脊背都有些僵硬。
真是的,老子長得這麼英俊瀟洒,到哪裡都有盯著看的人。
不經意間掃過牆上的鏡子,鏡子里他的頭髮亂成一個鳥窩,像瘋人院里出來的一樣。王程彥的臉更熱了,迅速用手把頭髮撫平,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電車上相遇時,她也是這樣直愣愣地看著他,其實是在看他的笑話吧,這次也一樣,真是個壞心眼的小姑娘呢。
「咳咳,你做完了嗎?」王程彥努力板起臉,對雪蘭說,「拿來我看看。」
雪蘭把習題本遞過去。
他隨便掃視了兩眼,然後無力地垂下了肩膀:「你才做了三道題,剩下的都不會嗎?」
雪蘭說:「我其實沒怎麼學過數學。」
「看出來了,可是我看了你的志願表,你想考大學是嗎?數學成績這樣是很難辦的。」他說。
雪蘭想起了入學時填寫的那張志願表,其實是她隨便寫的,也沒想過自己能考上這個時代的大學,因為太難了,跟考進士差不多,她實在水平有限。
「你們班上填寫考大學的女孩子就三個人,她們兩個的數學成績都很好,只有你差,我可以給你找些資料,認真準備的話還是有機會的。」王程彥認真地說。
雪蘭看著他說:「老師,我昨天對你那麼不禮貌,你為什麼還擔心我考不考得上大學?」
王程彥說:「因為我是老師啊,這是我的工作。」
「老師還真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呢。」
「那是。」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你!我說你這個小姑娘怎麼這麼沒禮貌,跟老師說話也沒大沒小。」
雪蘭一個心理年齡一大把的人,真心無法把這樣一個小年輕當老師尊敬,當弟弟還嫌差太多呢。她其實一點也不想留下來補課,志願只是隨便填的,試試看而已,不行就拉倒,但沒想到這個年輕老師這麼當回事。如果自己告訴他,她其實是糊弄事的,會不會被看做沒原則、說大話的人呢。
「老師,您看上去挺忙啊。」雪蘭指了指他桌上的一堆稿紙問,「這是什麼?」
「哦,是我的論文。」王程彥說,「我申請了國外一所大學,非要我交論文什麼的,挺麻煩。」
其實這個年代去國外留學的華夏人非常多,如果不是去好大學的話,根本不需要什麼論文,只要有錢就能去了。他專門準備論文,看來是瞄準了某些高等學府啊。
雪蘭有些不敢置信,難道說這個給她寫了一堆『拜託』的借口,其實挺牛逼?
「你靠近點,我給你講解一下這幾道題。」王程彥打開抽屜,拿出了一隻紅墨水鋼筆。
雪蘭卻看到他抽屜里有一份厚厚的剪報夾,封面寫著《醉拳》。
「咦,這是《醉拳》的剪輯?」雪蘭問。
「是啊。」王程彥笑了笑說,「你也看山嵐先生的書嗎?」
「嗯……」雪蘭撓了撓頭皮說,「看……」
他從抽屜取出剪報夾說:「可惜了,這部小說寫得這麼好,卻被攔腰斬斷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看到續篇。」
「你會看到續篇的,山嵐先生一定會把它寫完的,這是她的心血之作啊。」雪蘭笑著說。
「我也這麼覺得。」像是被挑起了感興趣的話題,王程彥興緻勃勃地說,「你看過這部《醉拳》嗎?裡面的謀殺案可精彩了,可惜最後一次謀殺方式還沒揭示就停止連載了,我到現在還想不明白李雲生的幫手是誰。」
「是山狗啊。」雪蘭說,「李雲生利用山狗殺死了朱運茂。」
「山狗?怎麼可能是山狗?我和同學們討論過,大家都覺得幫凶是大柱或朱運茂的妻子。」王程彥驚訝地說。
「他們兩個都是幌子,雖然用了很大的篇章描寫他們的可疑之處,但其實他們根本沒有動手的理由。」
「當然有理由,大柱的妻子翠兒一直被朱運茂霸佔,他一直都憎恨朱運茂,所以想殺他泄憤。」
雪蘭偏偏頭說:「他雖然恨朱運茂恨得咬牙切齒,可是他也一直享受著妻子被霸佔後,她金主贈與的錢財,什麼恥辱和不甘都被白花花的銀元變作了無所謂,要是真的殺了朱運茂,他哪裡還有錢過好日子呢。」
「那朱運茂的妻子呢?」王程彥急切地說,「她藏起了殺人兇器不是嗎?」
「我不記得在哪一章里有一段描寫了,說朱運茂的妻子個頭跟他差不多高,而目擊者說兇手身材瘦小,就不會是她,因為朱運茂英俊挺拔嘛。」
「我知道,在第一零捌章的最後,的確是這樣啊。」王程彥驚喜地看著雪蘭說。
「你記得好清楚啊。」雪蘭笑著說。
「我記得清楚,但是我沒想到。」王程彥赧然地摸了摸臉頰,然後又急切地問,「那山狗呢?為什麼是山狗?」
可是還沒等雪蘭解釋,他就自己恍然大悟了:「我知道了!在傍晚,只有山狗在傍晚的時候出去過,他是在那時候幫李雲生準備了陷阱,是不是?」
「沒錯,就是這樣。」雪蘭點點頭。
「你……你好厲害啊,竟然看得這麼明白,佩服!」他激動地說,「你也很喜歡雪後山嵐吧?」
「嗯……喜歡啊。」全世界我最喜歡我自己。
「我真沒想到寫出這樣故事的人,居然是個年輕女孩子,而且竟然跟你們一樣大的年紀,她真是個鬼才。」王程彥稱讚道。
「什麼鬼才,你會不會夸人,直接說天才不就行了。」厚臉皮的雪蘭說。
「說起來,李雲生的匕首會不會暴露了啊……」王程彥卻繼續高興地跟雪蘭討論起小說內容,以至於說得太起勁,天都暗了。
「不好,我忘記時間了,都已經這麼晚了,你再不回去,你家人該擔心了。」他著急地站起來說,「我得送你回家,走吧。」
雪蘭背好書包,朝他笑了笑說:「老師你今天罰我留堂也沒講幾道題嘛。」
面前小伙的臉孔一下就爆紅了,他尷尬地說:「明……明天不會這樣了。」
「你明天還要罰我留堂啊?」
「我只罰倒數第一。」
雪蘭嘆了口氣,憂愁地走出了辦公室。
王程彥走在她身後,意外的心情十分之好,他好像從沒跟哪個女孩子這麼愉快地交談過。
天邊已經落下了最後一縷霞光,晚風徐徐吹拂,春天的傍晚清涼又舒爽。走在他身前的年輕姑娘步履輕快,兩條烏黑的大辮子一搖一擺,她轉頭看向他的時候,一雙眸子閃動著光芒,像遙遠星空下的銀河一樣靚麗。
王程彥忽然覺得心頭一跳,熱度又浮上臉頰。
緊接著他重重地拍了自己一巴掌,這一聲脆響把走在他前面的雪蘭都嚇了一跳,急忙回頭看他。
「哦,有隻蚊子……」他倉皇地掩飾說。
「這個時候就有蚊子了。」姑娘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天色。
「嗯,天暖和了,蚊子都出來了。」王程彥摸摸自己的臉頰,心裡默念,真不要臉,為人師表,為人師表……
雪蘭回家的時候,晚飯都已經備好了。
李氏抱怨道:「你補習功課怎麼補習到現在,天都黑了。」
雪蘭想起今天補習的老師,搖搖頭笑了。
「咦?姐姐不在家嗎?」雪蘭發現三姐居然還沒回來。
「她剛才打過電話回家,說是報社有事,要加班。」李氏說。
可是等用過了晚飯,她卻還沒有回家,李氏和雪蘭都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