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驗證了雪蘭的想法,很快她就收到了韓先生的來信,他在信里為自己那天的唐突道歉了,並稱見到她有些激動。
雪蘭驚訝於他的坦率,因為她從未承認過自己就是雪後山嵐,他卻彷彿認定了她,就像那天他按著雪蘭的胳膊說的那樣,他說:「沒有錯,就是你。」
「這幅畫我畫了很久,我想能看懂它的人,只有你。過幾天,我會派人把這幅畫送給你。」他在信里說。
韓先生是一位很有才華的畫家,他的那副《玫瑰與黃鶯》是如此的觸動人心,以至於雪蘭在看著這幅畫的時候,不知不覺落下了眼淚,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在人群中認出了她。
儘管韓先生提出來要把畫送給雪蘭,雪蘭卻不能白白收下他的禮物,因為那天她看到了,這幅《玫瑰與黃鶯》極受歡迎,她離開的時候,就已經競價到了兩千塊,這是非常值錢的一幅作品。或許作者本人不在意,能隨手送出,但雪蘭卻不能大大咧咧的收下。
於是,她急忙回信給他,表示拒絕收下那幅畫。
幾天後,她收到了韓先生的回信。
「你為什麼要拒絕這幅畫呢?每一幅畫的問世都是為了某個具體的人,《玫瑰與黃鶯》也在尋找屬於她們的那個人。我相信你在尋找她們,就像她們在尋找你。我以為你那天流淚是因為,你已經找到了她們……」
雪蘭被這位先生的話震撼了一下,心想他果然是位藝術家啊,居然會有這麼敏感細膩的想法。
人們都說,玩藝術的人都比較奇怪,哪怕行為上也都有些特立獨行。還有人說,千萬要離藝術家們遠遠的啊,因為他們的心太不安定了,都是一群極品。
其實,這種想要遠離藝術家們的想法也可以理解。
因為有些被上天眷顧的藝術家們實在是太耀眼了,他們太迷人,會讓愛上他們的人如飛蛾撲火一樣,試圖佔有他的全部。
曾經有一位畫家的妻子,她用盡了全部的力量,試圖去抓住丈夫飄忽不定的心,可是她的丈夫卻把她當做洪水猛獸,哪怕把所有的家產讓出去,自己欠下一屁股債也要逃離他們的婚姻。終於他們離婚了,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很多很多年過去了,畫家死了,那位妻子也要死了,人們發現,多年以來,她的卧室里始終掛著畫家年輕時為她畫的肖像畫。
也許不追求刺激、浪漫的藝術家就不是好的藝術家,平凡的生活並不屬於這樣的人,因為平淡的生命無法刺激出驚才絕艷的作品。所以好像也不能太責怪這些藝術家們令人瞠目結舌的行為了,反而要責怪愛上了他們的人。
為什麼要傻兮兮的愛上一個一輩子都在追求心靈自由的人呢?愛上一個踏踏實實的人不好嗎?
那位畫家的妻子也許有話說,明知是火也要撲上去,因為這火焰在她心裡就是光明,倘若離開,世界就變做黑暗,於是身不由己,撲向火焰。
雪蘭想,自己在別人的眼中,恐怕也能算在藝術家的行列里吧,畢竟她又寫小說,又出歌曲……
可事實上,歌曲都是抄的,小說也多半集成了後世人的奇思妙想。
如果說她受人追捧,那麼被追捧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人們只是在追捧這百年間的光陰。而這份光陰太耀眼,耀眼到連本就炫目的藝術家們也覺得雪蘭更炫目。所以雪蘭只是一個代表,他們雖然看的是她,卻又不是她,而是透過她看到了後世許多耀眼的光芒。
自打一見面,韓先生的所作所為就有些出格,反正絕對不像跟一個陌生小姑娘的相處模式。雪蘭覺得他可能誤會了什麼,用一個後世中十分形象的詞來形容,這就叫『腦補』。
他對雪蘭根本不熟悉,只是讀了她寫的書,聽了她寫的歌,於是就在腦海中組成了她的一個形象,而這個腦補出來的形象,想來是十分美好的,所以他花了這麼大的力氣來追逐她,怕只怕,他只是追逐了一個影子。當然,不只是韓先生一個,自從雪蘭女性的身份曝光後,她收的信竟然大部分都變成了男人寄來的。毫不誇張地說,雪蘭讀到過很多封感人肺腑的情信,甚至她一封信都沒回過,卻有人一天一封,每日不斷地寄來……
於是,雪蘭老老實實的給韓先生寫了信,告訴他自己不能收下他的畫。一是,這畫太昂貴,無功不受祿;二是,他們男女有別,所以她不能隨便收他的東西。
韓先生立即就給雪蘭回信了,用一種十分迫切的語氣說:「我以為山嵐先生不是這樣拘泥於小節的人,我把你當知己,所以並不在乎男女之別,只希望可以跟你有所交流,就像我不知道你是你,而你也不知道我是我的時候。我以為我們是即便沒有見過面,心靈也能對話的人,難道不是嗎?」
雪蘭看了韓先生的信後,忽然覺得很難拒絕他,因為太純粹的東西,都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不過畫還是不能隨便收的,過去那些畫都有利益和人情糾葛在裡面,不像這幅《玫瑰與黃鶯》,他是在明知她是女性的前提下,還白贈送給她的。
古代華夏男女之間的防範大,互相贈送個什麼東西,都可以算作定情信物,定下三生之約了。民國的風氣倒是開放了,一個女孩子過生日,收一堆男朋友送的禮物什麼的,簡直是司空見慣,可是一收收一副價值幾千塊的畫,那就太過了。哪怕這位韓先生比較高潔,不願意談錢,嫌銅臭太臟,但雪蘭卻是個實打實的大俗人,銅臭?銅一點也不臭……經常談一談,不傷感情。
於是雪蘭再次寫信拒絕,這次韓先生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也沒有再給她回信了。
倒是雪蘭家裡發生了一件比較有紀念意義的事。
三姐的第一篇新聞稿發表了,她採訪了一次抗議活動,包括新聞稿和照片都被選中了。這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三姐卻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女孩子通常都是比較敏感的,這天晚上,趁李氏睡了,雪蘭悄悄爬到三姐的床上問她怎麼了。
三姐煩惱了嘆了口氣,悄悄問雪蘭:「她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的事?」
這個『她』自然指的是李氏,這個『事』當然是指結婚的事。
雪蘭說:「她跟丁嬸整天商議呢,許姐姐不是也已經找好人家了嗎?是滬市本地人,家境人品都很好,咱媽現在盯著好幾家呢,她跟我絮叨過好幾次,要不我跟你說說,一家是……」
三姐卻打斷了雪蘭,猶猶豫豫地說:「我那時候,雖然說讓她挑,可是……」
雪蘭沒有插嘴,黑暗中姐妹兩個貼得很近,三姐身上好聞的桂花香傳來,過了好久,三姐才重重地嘆了口氣說:「上次跟我們去看畫展的那個男人,他姓陳,是我報社的前輩……」
「他追你?」一聽到八卦,雪蘭立即精神了,瞪大眼睛問。
三姐卻嘆了口氣:「沒有。」
「那……那你喜歡他?」雪蘭問。
黑暗中的少女久久不語,她沉思良久,用一種非常不確定的口吻問雪蘭:「你說我是不是該聽咱媽的,遵循咱們祖宗的老規矩嫁人算了……」
「當然是自由戀愛,千萬別盲婚啞嫁。」還沒等她說完,雪蘭就急忙插了嘴。
「可是……上次我喜歡上張……那人卻不是個好東西……」
「那位陳先生,你知道他的情況嗎?多大年紀了?家住在哪兒?家裡都有什麼人?」雪蘭問,她遲疑了一會兒,又補充道,「他看上去年紀可不小了……你可看清楚……」
「哎呀……」三姐嗔了一下說,「人家才二十七,就是長了一頭白頭髮而已,也……沒有結婚……家裡父母祖父母俱全,還有兄嫂侄子,妹妹嫁出去了……」
雪蘭鄙視地看著她,這……都已經把人家打聽得一清二楚了呀,還來問她意見幹什麼呀!
「要不,你找個機會把他帶回家裡看看吧。」雪蘭說。
「你胡說什麼呢,我們還沒有那啥。」三姐卻說。
雪蘭臉皮抽了抽,結果您這是單相思?
「其實咱們女人也是可以主動追求幸福的,遇見喜歡的男人也能主動爭取的,你說對不對?」三姐問雪蘭。
「這個……應該是對的。」雪蘭猶豫了一下,如果在一百年後,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點頭,不過在這個年代,太主動的女人會不會太前衛?
然後,雪蘭就聽三姐把這個男人翻來覆去說了半晚上。
這位陳前輩簡直是偶像啊,三姐看上去十分崇拜他,他也的確很優秀,只是很奇怪,總有點違和感啊。
可是幾天之後,三姐就一臉頹廢地告訴雪蘭:「我向他表白了,他不接受我,真是太丟人了。」
雪蘭立即就想明白違和感在哪裡了,聽三姐介紹,這位陳先生家裡其實挺傳統的,可是他怎麼二十七了還沒結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