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如果是尋常人家把女兒送出去換了前程,也許換就換了,八成還會換來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經地義,譴責父母實在大逆不道』。可惜這次涉及到了被下獄槍斃的變態,他的醜事早被報紙揭露的人盡皆知,劉家就算是想推脫,大眾也不會輕易買賬,何況還有雪後山嵐的《妻妾成群》作為證據,很快就有人在報紙上聲討劉家了。

「這種權色交易泛濫的政府就是我們用鮮血換來的革命嗎?讓劉品三這樣的豎子大行其道,就是我們當今的官場?」

「看看吧,世上竟有這般禽獸不如的人,先把女兒送出去,女兒跑了就拿侄女頂上,這般用人命換來的官位,黑心不黑心!」

「一個活生生十幾歲的年輕生命竟被踐踏至此,說這些人是畜生都髒了畜生這個字眼,原來坐在官位上的都是這樣無恥下賤,沒有人性的東西!」

無論報紙上聲討的多麼火熱,雪蘭家都高興不起來,因為她們看到了那份報道,知道了百靈的事情。

原來她們逃走後,劉家就拿百靈代替了三姐,把她嫁給了那個變態局長,兩個月後百靈就被虐待死了。

這個消息讓人難以接受,更讓人痛苦難言。李氏哭得眼睛都腫了,一直罵劉家人心狠手辣。三姐知道了這件事後,至今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她把自己關在卧室里,不見任何人。

雪蘭很擔心,因為三姐已經一天一夜沒出過卧室了,裡面靜悄悄的,敲門也不應,她很害怕她會做出什麼傻事。

到後來雪蘭『砰砰』砸門,裡面也依然沒有任何動靜,李氏急了,拿斧子劈開了門把手,衝進去一看,三姐倒在地上。她嘴唇發白,渾身冰冷,也不知已經昏倒了多久。又掐又揉了半天,醒過來後她卻雙目直愣,什麼話都不說。

「三姐,你不要嚇我,你別這樣……」李氏急得滿眼都是淚。

三姐只是默默流淚,一句話都不說。

李氏慌了,用力去擰她,三姐彷彿沒有痛覺一樣,什麼反應都沒有。

「姐姐,你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雪蘭急忙說。

「她死了,她替我死了,我害死了她,原本死的人應該是我。」絕望的人終於開口了,卻說出了更加絕望的話。

李氏悶聲『嗚』了一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來,眼中卻落下淚來。

的確是因為她們三個逃跑,劉家才拿百靈頂上的,而且正是因為她們的逃跑,才讓百靈無路可逃。可是能把百靈的死怪罪在她們三人身上嗎?是她們的逃跑害死了她嗎?

可如果真的把這些過錯攔在自己身上,那麼這個世界就太讓人絕望了。被壓迫、奴役的人要通過互相毆鬥和碾軋,來換得奴役者的青眼,失敗者不去責怪奴役者和自己被奴役的身份,而是去責怪同是被奴役的人,你為什麼要跟我爭鬥呢?你為什麼不把生存機會讓給我呢?你不覺得你太殘忍了嗎?

人類不同於牲畜,人類有心,所以本來應該你死我活的爭鬥,卻因為情感生出慈悲,印象中百靈是個美麗、大方的好姑娘,她和三姐的關係很好,三姐經常會提起她,設想她現在的境況,是不是已經嫁人了?是不是已經有孩子了?可是沒想到那個鮮活的人早就離世了,還是因為她的原因,三姐自然會痛苦,自然會自責。

「早就應該想到的,我們跑了,他們會拿另一個人頂上,我為什麼要跑,我不該跑的,我對不起百靈,百靈……百靈……百靈!」三姐崩潰了一般,雙手緊緊抓著被單,蒼白的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像緊緊抓著救命稻草。

「你怎麼能這麼想呢?這根本不關你的事!」李氏抓著她的肩膀說。

三姐搖搖頭:「你去問問百靈,問她關不關我的事,問她是不是我害死了她,問她恨不恨我。」

「不,不會的。」李氏拚命搖頭。

「就是我,就是我害死了她,百靈……我們分開前的那一天,她還跟我說要和她喜歡的男孩子去看電影……我不要,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她沒有死……」剛說完這句話,她頭一歪,又整個人昏了過去。

也許是傷心太過,又一天一夜沒有進食,她的嘴唇都裂開了,暴起許多白皮,李氏被她再次昏倒嚇壞了,急忙讓雪蘭和大妮幫忙,把三姐送去了醫院。

醫生給三姐打上點滴後,三姐就一直昏睡著,她的面容十分憔悴,讓人看了很不忍心。

李氏坐在三姐床邊,拿打濕的手絹給她擦臉,然後她看著三姐說:「你們姐妹跟著我,都受委屈了。」

「你別胡思亂想了,哪裡受過什麼委屈。」雪蘭安慰她說。

「你們是兩姐妹,個性卻差得遠,你雖然年紀小,做事卻一套一套的,有時候比我看的還遠,凡事都有你的道理,我從不擔心你什麼。跟你相比,你姐姐更像個妹妹,以前在劉宅,她處處小心謹慎,小小年紀裝的跟小大人一樣,其實她只是害怕,怕他們傷害我,傷害她,傷害你,所以她假裝自己很懂事,直到離開了劉宅她才總算是多了些活潑的性子,說話做事都開心了不少。我多麼希望咱們能永遠離開那個地方,離開那些人,那樣他們就再也不能恐嚇我的女兒,傷害我的女兒了。」李氏默默地說。

李氏的話讓雪蘭沉默了,床上的是一位真正不滿二十歲的少女,她還這樣年輕,可是卻經歷了這麼多事情。

雪蘭一走出醫院大廳就看到了停在門口的汽車,張維真從駕駛座里鑽出來,上前問她:「怎麼樣?你姐姐沒事吧?」

維真是個很積極的姑娘,嫁人後也不閑著,居然已經學會了自己開車,雪蘭問她:「你自己開車來的嗎?」

「是啊,我去你家的時候,才聽大妮說你們來了醫院。」

雪蘭靠在維真的汽車上,汽車黑色的外皮被太陽烤的火熱,可是靠在上面,卻讓人有種溫暖安全的感覺。

「我姐姐才知道她的好朋友死了,她責怪自己,說是自己害死了她。」雪蘭把事情經過告訴了維真。

維真皺著眉頭說:「做人不能這麼想不開,壞蛋要做壞事,不能燒殺搶掠,也會坑蒙拐騙,難道她要因為自己逃脫了,然後別人沒逃脫,就責怪自己嗎?」

雪蘭嘆了口氣說:「人們總是習慣選擇去痛苦,也許是不能承受失去的代價吧。」

「對了,你讓我打聽的事情,我已經打聽到了。」維真在雪蘭耳邊低語了幾句。

雪蘭皺起了眉頭,越皺越深。

同一時間,劉宅里正經歷著暴風雨般的洗禮。

劉老爺幾乎砸掉了每個他能看到的東西,地面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瓷片、玻璃渣,一個丫頭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額頭被打破了,鮮血還未凝固,丫頭一句話也不敢說,眼淚嘩嘩往下流。

「媽的!媽的!掃把星!哭什麼哭!你奔喪呢!」劉老爺見不得丫頭哭天抹淚,上去就用腳踹人家的心口窩。

丫頭『啊』地叫了一聲,捂著胸口倒在了一旁的玻璃碴上,劉老爺又去踢她的肚子,一下又一下,直到劉二爺劉景潮進來拉住了他。

「爹,您這是幹什麼呀,別鬧出人命!這裡是滬市,不是通陽!」

「媽的,你還有臉說,事情弄成這樣還不都怪你那該死的娘,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劉老爺又摔了一個茶碗。

劉景潮捏了捏眉心說:「娘也不知道那個林源橋會把事情捅出去。」

「他不過要區區幾千塊大洋而已,給他又能怎麼樣!問問那個無知蠢婦,我是短了她吃,還是短了她穿,為了這麼幾塊錢,就把爺們的前程給斷送了,我要休了她!休了她!」

「父親,您冷靜點,現在不是責怪母親的時候,她也是怕那人長年累月敲詐咱們,今天幾千,明天幾千,就是開銀行的也受不了啊。」

「她鼻子底下沒長嘴,不知道來問問人?那種貨色,我一個指頭就碾死了!」

「您也知道,母親一直在給大哥攢錢,想給他上峰送點錢,也把他弄到滬市來。」

「別提他,都是一群廢物!」劉老爺憤聲道,「還想來滬市,現在他的工作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劉家已經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劉老爺被停職了,通陽那邊劉大哥的情況也不太好,畢竟百靈被送出去就是為了給他陞官的。

「你怎麼樣?沒有連累你吧?」劉老爺急切地問二兒子。

劉景潮點點頭說:「我是到去年三月份才回家的,這事怎麼說也牽扯不到我身上,而且我今天的成績都是一拳一腳打拚出來的,我的上峰十分信任我,也根本離不開我,他給我做了保,所以我不會有事。」

「你沒事就好,我們還有復起的機會,只是這次打鳥啄了眼,竟然叫幾個小娼婦算計了,我決計不會饒了她們!」劉老爺惡狠狠地說。

「三個女人算什麼。」劉景潮冷哼了一聲,「能翻起什麼風浪,要怪也是怪那個多管閑事的雪後山嵐,我倒要瞧瞧他是何方神聖,敢惹我,也不先看看自己脖子夠不夠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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