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已經開演了,雪蘭等幾個校報記者只能坐在後排。
「怎麼辦啊?都錯過劇情了,回去還怎麼寫評論呢?」一個女學生憂愁地說。
「反正咱知道原作劇情,就算錯過也能糊弄過去。」另一個說,然後她對雪蘭笑了笑,「唉,這篇文章的作者還跟你重名呢,都叫劉五姐。」
「人家這是筆名吧,五姐你家裡就沒給你起個大名嗎?還五姐五姐的叫。」
劉五姐這個名字是有點不太正式,過去女人有閨名,也就是小名,不能拿給外面的人說,劉五姐就像一個小名,而且她還沒有大名。雪蘭也考慮過改名的,可是房產啊、存款啊和報社的合同啊,都已經用了這個名字,真心不太好改,於是一拖再拖,就一直用著了。
「喂喂,你們快看。」一個女同學壓低聲音,興奮地說,「那不是周寒震教授嗎?」
「真的是他嗎?」
「是他沒錯,我看過他登報的照片。」
「他是誰啊?」雪蘭好奇地問。
「他是周寒震,就是秦風啊,那個剛出版了《宋末文化心態初探》和《光明文集》的秦風啊,咱們老師不是還介紹咱們去看他的書嗎?你沒看嗎?我把他的書都找來看了一遍,我覺得他好厲害啊,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他。」
「咦……」
「哦……」
「哎呦……」
幾個湊在一起的女孩子不約而同地齜出了大牙,然後發出意味深長的慨嘆。
「哎呀,你們真討厭。」
「秦……風……」這個名字真他么耳熟,當年就是他跳出來指責了咱一通,才招來一堆人對咱左右開弓,窮追猛打。要知道一般小報的評論員就是天天罵雪蘭,也不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可是似他這般有影響力的作家出來說某個人不好,就會引起許多人對雪蘭的質疑,甚至很多人沒讀過雪蘭的書,只是為了聲援附和這位大人物,就對雪蘭橫加指責了。所以當年許編輯才會那麼生氣,甚至出了昏招試圖跟他打擂台,當然最後以雪蘭出面認錯結局。
小心眼的雪蘭做睥睨姿態,從後排怒視人家。
這時,身邊的女同學卻紛紛站了起來,一個女同學也拉了雪蘭一把,慢一拍的雪蘭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同學們。
只見幾個人推推搡搡,把那個特別崇拜秦風的女同學推到了前面。
「快去啊,快去啊,別磨磨蹭蹭不好意思。」
「現在不去,錯過可就後悔了。」
秦風正和身邊的人低聲探討著什麼,看上去挺嚴肅,雪蘭聽到『開戰』什麼的。
那個女孩子低著頭走過去,滿臉通紅地對那位秦風說:「請問您是周教授嗎?我很喜歡您的書,可以請您給我簽個名嗎?」
這位秦風先生只是皺了皺眉,一副老師的嚴肅表情,問道:「你是哪個學校的學生啊?」
秦風身邊的年輕人似乎鼓不住,撇過頭笑了。
「我是北平女子師範學校的。」也許是被冷臉嚇住了,女同學戰戰兢兢地回答。
秦風面無表情地拿出鋼筆,給女同學簽了個名,然後奉送一句:「要用功讀書,好好上進。」
「是,謝謝先生。」女同學倒是挺激動。
其他幾個女孩子看了,都有點羨慕,其中一個弱弱地問:「先生也能給我簽個名嗎?」
秦風這次是真皺眉了。
還沒等他把人嚇跑,他身邊的年輕人就輕聲說:「別怕,讓周老師挨個給你們簽名啊。」
「愛年兄!」
「這些都是小女孩,你別這麼凶,嚇壞人家,咱們學校本來就女孩子少,你還想讓咱們這裡變成和尚學校啊。」年輕人笑眯眯地對女學生們說,「大家要好好用功,以後考上咱們北平大學,到時候周老師就是你們的教授了。」
女學生們很高興,排隊等簽名,雪蘭站在她們當中,此時走出去好像有點不給人家面子,大家都在等人家簽名呢,你走出去算怎麼回事,不屑人家嗎?
於是,雪蘭趕緊搜羅了下背包,拿出一個筆記本。
輪到雪蘭的時候,雪蘭手忙腳亂翻開,卻發現這本子快用光了,後面還有做數學題打的草稿,翻半天都沒翻到一張空白頁,這尷尬的……
「咦……」那位愛年兄忽然把目光移到了雪蘭臉上,「你……」
雪蘭正因為翻不到空白頁,急得滿臉汗,那位愛年先生卻把她的筆記本抽走了,然後一頁一頁的翻。
這行為太突兀了,女學生們都好奇地看著他。
「你這字……」男人眉頭深鎖,然後又奇怪地看向雪蘭。
「先生,怎麼了?」雪蘭摸了摸腦袋,她鋼筆字雖然不是很好看,但也不醜啊。
「噢,抱歉,失禮了,只是你這筆跡太像一個人了。不對,我不會認錯的,簡直一模一樣,你……不太可能吧……」
雪蘭覺得這個人很奇怪,眼睛轉了轉,忽然想到這傢伙該不是曾經跟自己通過信吧。以前在《京郊晚報》的時候,那時候她名聲不顯,每天收到了的來信也不多,所以是親自回覆讀者來信的。
「你……認識雪後山嵐嗎?」他遲疑了一會兒,開口問雪蘭。
果然認識她的筆跡啊,雪蘭也不回答,急忙取回自己的本子,然後裝出一副小女孩不好意思跟男人說話的樣子,低著頭扯扯同學:「咱們走吧。」
然後她就帶頭走了。
一群女孩子離開後,王愛年還在奇怪:「剛才那個女孩的字跡跟雪後山嵐先生的字跡一模一樣,周兄你知道我曾經跟山嵐先生通過幾次信,雖然他每次都只回我寥寥幾句話,不過他的字跡我記得一清二楚。」
周寒震自然知道,那個叫雪後山嵐的作者非常神秘,一般出了名的作家都會入作者協會,或者加入這個社團,那個派別,而且沒有一定水準的人是進不去的。這位神秘的山嵐先生就架子很大,據說北平這邊最大的奔流派寫信給文學報社,邀請他進入協會,盡然只獲得了一個婉拒的答覆。不少作者都因此對他很不滿意,說他自恃清高、藏頭露尾。
周寒震也覺得這位山嵐先生有點拽,當年他頭腦一熱寫了篇評論,結果弄得滿城風雨,這位山嵐先生還自稱要封筆,他以為這位先生真的家境困難,自己雖然也不認為自己提出的見解有錯,可是弄得人家沒了生計就是他的錯了。於是他就寫信給這位先生,想表達一下歉意,誰知信件如石沉大海了。要知道能得他周寒震一封這樣的信,也是很難得了,可這位山嵐先生竟然架子如此之大。好在沒過多久這位山嵐先生就又出來寫書了,周寒震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暗道這位先生的確是個愛裝可憐博同情的小氣之人。儘管如此,追逐他的人也不在少數,很多作家都非常喜歡他的長篇小說,王愛年就是一個,還經常拿著那幾封山嵐先生的親筆信顯擺給人看,那麼既然他說字跡像,那一定是很像了。
「看年紀,也許是他女兒吧。」周寒震道。
「小姑娘面子挺薄,剛才再問問就好了。」王愛年說。
他這裡倒是輕鬆,雪蘭那裡卻被問住了。
「他說你的筆記像一個人,像誰啊?還有怎麼提到雪後山嵐先生了?」
雪蘭只好打馬虎眼:「誰知道啊,說不定他故意逗女孩子玩呢。對了,你們想好《毀滅》的評論怎麼寫了嗎?明天就交稿子對不對?」
果然一說到任務,大家也沒心情八卦了。
其實雪蘭也挺愁的,自己給自己的小說寫評論啥的,怎麼有種蛋蛋的羞恥感呢。
入夏的時候,發生了兩大事情。
一是北伐軍和東北軍陳兵對峙,眼看就要在北平打起來了。二是陝西甘肅河南大旱,夏糧絕收。
李氏整天在家裡著急,生怕開戰,急的嘴上都起了泡。甚至還專門請人把家裡的地窖挖大了一些,又存上了兩大缸糧食。
「萬一真打起來,咱們就藏進地窖里。」她說。
張大帥在東北一直經營的不錯,說起來他也是個鐵錚錚的漢子,在他的位置上,日本人三番五次誘惑他,可他從未簽下過不平等的條約,所以其實東北的爺們都很佩服他的。如今北伐軍蔣、馮、閻、李一起對奉系進攻,可感覺東北軍的氣勢一點不弱。
儘管如此,戰爭對普通老百姓而言始終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對經歷過八國聯軍、義和團以及連番的北洋政府政變後,北平人始終有種人心惶惶的感覺。
雪蘭一點都不擔心北平會因為打仗被夷為平地,因為不會。她一直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自去年冬天起,陝西甘肅兩省就滴雨未降,夏糧絕收,一些地區被爆出來,已經出現了饑荒。
雪蘭隱約記得前世時讀過一本書,書里記載了有關民國時期陝西大旱的情況,說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全省就餓斃了幾百萬人。當時資料里記載的食人、劫殺的故事太可怕了,所以雪蘭的記憶很深刻。
雖然時間記不清了,但不會就是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