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一些接觸過西方的家庭是很摩登的,家裡的女兒可以像西方人一樣先談戀愛,然後從所有優秀的追求者中,選擇一位結婚。
但不要以為是表面上這麼簡單的事情,在這個年代,所有結了婚的人當中,十對有九對都是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而這些所謂的自由戀愛結婚,其實也是在門當戶對的門第中產生的,封建帝國雖然結束了,但上千年的婚嫁傳統卻不是吆喝幾聲自由民主就能實現的,哪怕這些自詡先進的人也一樣。
自習課上,張維真悄悄跟雪蘭咬耳朵:「我訂婚了,這是我未婚夫送的。」
十三四歲的姑娘訂婚是常事,連結婚都是很正常的。
雪蘭默默地說了句:「祝賀你了。」
張維真卻嘆了口氣:「祝賀個屁,他比我大八歲,聽說私底下還養著一個女人。」
雪蘭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連她自己都是跟著三姐逃婚出來的。
「我爸爸只關心那男人有沒有能耐,其他的統統不在意,在他的想法里,女兒能當個體面的闊太太就很幸福了,至於男人三妻四妾根本是正常的。那男人就是很有本事,這才叫我爸爸看中的。」她摸了摸抽屜里的《燃秦》封面說,「要是我丈夫能像韓海龍那樣就好了,無論多少女人勾引他,他都只愛自己的妻子。如果我遇到這樣的男人,就算他窮我也不在乎,可惜我爸爸是不會允許我談戀愛了。」
沒錯,張維真其實是雪蘭的書迷,她家有一整套精裝的《燃秦》。
「小說而已,都是胡編亂造的,你不要陷入其中,想入非非。」雪蘭說。
「這世上的男人千千萬萬,自然有許多重情重義的好男兒,一生一世只愛一個人。」
「你未婚夫一定很在意你的,否則就不會給你送鮮花了。」雪蘭安慰道。
「在意我?」張維真悄聲笑了,「我這麼又圓又胖的小姑娘,他一個成年男人會在意我?別說笑了,早就開葷的男人,才不會看我這樣的小丫頭呢。」
雪蘭不知該說什麼,於是沉默了。
兩人無語半響,忽然張維真說:「對了,我這裡有兩張韓大家的戲票,你去看嗎?」
接著,她唧唧喳喳地說起戲來,表情很興奮,彷彿剛才沉重的話題根本不曾發生過,雪蘭也急忙接著她的話題說笑起來。
真真是個好姑娘,從不讓人為難的。
這天放學回家的路上,雪蘭發現三姐一直悶悶不樂,問她怎麼了,她卻不肯開口。
等回到家裡,她卻撲到床上,委屈地哭了起來。
李氏問了好幾次,這才知道三姐在學校叫人欺負了。
那位曾經高調拒絕貴公子追求的韓美玲姑娘談戀愛了。
她幸福地告訴班上的同學們,那位何先生向她求婚了,因為幫了她很多忙,又保護過她,她感動於他的執著,於是點頭答應了。
三姐想起雪蘭的話,覺得同學一場,還是提醒一下比較好,於是就站了起來。
「我妹妹的同學說,那個何先生不是好人,你還是考慮清楚為妙。」
三姐太直腸子,也沒有什麼說話技巧,人家才剛剛公布了訂婚消息,她就當眾潑冷水,是個人都得生氣啊。
韓美玲姑娘瞬間冷了臉:「多謝你的關心,不過不必了。」
她的幾個好朋友也嘲諷三姐。
「你嫉妒美玲是不是?人家要嫁給何先生了,以後當闊太太,你不祝福也就罷了,還說三道四,什麼德行。」
「不過是見不得別人好而已。」
三姐也生氣了,反駁說:「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不愛聽就算了,何必說的這麼難聽。我妹妹的同學是千金小姐,認識的人總比我們多,她說那男人不檢點,難道還會冤枉人嗎?我只是提醒她當心點啊。」
「我知道他的事,他從沒亂交過女朋友,都是女人倒貼他,他很潔身自好的。再說他都向我求婚了,必定是一心一意待我,謝謝你的關心,不過不必了。」韓美玲冷淡地說。
「你自己得不到這樣的好男人,就以為人人都得不到吧,何先生願意跟美玲結婚,有些人是羨慕不來的。」
「見不得別人好,所以詆毀人家,這麼心胸狹窄,當心嫁不出去……」
三姐憋屈了一路,回家後才哭道:「我再也不多管閑事了。」
「你哭什麼哭,既然這麼委屈,怎麼不在學校撕爛那幾個蹄子的嘴!就會窩裡橫。」李氏給她擦擦眼淚說,「那富家少爺既然要娶人家,這就是好事。你也要學著上前說恭喜,以後別犯傻了。再說了,人家姑娘雖然一開始嘴硬,但心裡未必不想嫁給那富家少爺,你看不上人家,難道人人都看不上?不是每個家庭都像咱家這樣衣食不愁的。」
三姐被李氏斥責了一頓後,在屋裡哼哧了一晚上。
第二天,三姐帶著紅腫的眼睛起床了。用過了早飯,姐妹二人坐上王叔的黃包車來到學校。
「我今天不上學了,姐姐你幫我請假。」雪蘭說,「我想去趟《文學報》的報社。」
「怎麼?」三姐問,「你找許編輯有事?」
「是關於新書的,我要當面跟他談談。」雪蘭說。
三姐知道妹妹寫新書的事情,於是點點頭說:「路上小心了。」
然後又對王叔道:「麻煩您看顧我妹妹,一路上跟著她,別讓她走丟了。」
王叔笑道:「別擔心,我會把五姐全須全尾送回家。」
《文學報》的報社是一座幾層高的寫字樓,在這個年代已經稱得上豪華大廈了。
雪蘭這個背著書包,扎著大辮子的小姑娘還沒走進去,就被攔在了門口。
「我是許政昌先生的侄女,有事要找他。」雪蘭說。
「來這麼早,編輯們還沒上班呢?」看門的大爺說,「要不你在門口坐坐吧。」
於是雪蘭在報社門口找了個台階坐下,默默等待著。
正是清晨,這裡是繁華的市中心,到處人來人往,馬路上川流不息,許多上班族拿著早點邊走邊吃。
不管是十年,還是一百年,很多事情都是不會改變的,就像這些為生計忙碌的人們。
「哎!」許編輯一下黃包車就看到了雪蘭,指著她一通叫,「五姐,你怎麼坐在這兒?」
「許叔叔,我在等你,我給你帶來了這個。」雪蘭從書包里拿出了一個黃色的牛皮紙信封。
許編輯一看信封就裂開嘴笑了:「動筆了嗎?走,去我辦公室。」
許編輯當然知道雪蘭要寫武俠小說的事情,這半年的時間裡,他幫她找了許多武術書籍和中醫書籍,可是雪蘭一直在準備,沒有輕易下筆,今天總算是等到了。
雪蘭坐在他辦公室里,而許編輯正在讀《射鵰英雄》的正文。
沒有寫太多章,僅僅寫了開頭三萬字,可是許編輯卻讀了好久。
最後他說:「先生的文筆明顯進步了,可是……」
「有什麼問題嗎?」雪蘭問。
這部《射鵰英雄》雖然盜用了金大俠的故事,但是通篇都是雪蘭用自己的語言描述的,大到整個背景,小道路人甲的姓名,畢竟準備了半年之久,草稿都打了一沓子。
「故事很好,情節也很精彩,可是……這裡面的江湖故事……不太像武俠呀,倒像是神話故事。」
雪蘭明白許編輯的意思,這篇文章跟傳統的武俠是很不同的,裡面的人像神仙一樣有神通,不但能飛來飛去,還能點穴什麼的。
這個年代的武俠是很現實的,壓根沒有這些玩意,舉個簡單的例子,連『內功』這個詞都還沒有創造出來呢。
許編輯當場就提問了:「這個內功是什麼說法啊?莫非我給你找的那些武術書籍里有這種功夫?」
雪蘭頭疼了半響,解釋道:「所謂內功就是人內在的氣功,而外功就是拳腳上的功夫。比如一個人只練拳腳功夫,而不注意修鍊內功,那別人打他的時候,他雖然體表沒有受傷,可是五臟六腑卻已經不行了。就好像你把一塊豆腐裝在一個鐵盒子里,重重一摔,鐵盒子好好的,可裡面的豆腐卻碎成了渣,但如果裡面也是一塊鐵,不就沒事了嗎?」
許編輯像聽到什麼新奇事一樣,一臉興緻勃勃:「先生好會設想啊,的確如此,我看到許多武俠小說里講,武功高手通常都懂醫術和養生,必定就是這個道理吧,只是沒有先生說得形象。」
其實這都是後世寫武俠小說的人總結出來的,雖然不知道現實中是否真有內功這種東西。
「先生覺得這本書不好?」雪蘭一臉擔憂地問。
「非也,先生的書怎會不好,雖然沒有像《燃秦》那樣一開始就設定新奇,但讀下來卻很有味道,故事情節也分外精彩,先生打算現在開始連載嗎?」
「是的,我就是特意來跟你商量這件事。」雪蘭說。
「先生打算寫多少字?」
「兩百萬字左右,我每次寫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