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任何年代,把小說帶去學校都是不妥的,倘若遇到老師嚴格就更不妥了,何況是在這個尊師重教的年代。
三姐被告了老師後,先被訓了一頓,書也被暫時沒收了,什麼時候成績提高了,什麼時候再找老師要回去……
這天三姐在辦公室丟了人,哭哭啼啼回家的,她不知道,自己帶去學校的這本書在充斥著男教師的辦公室被傳遍了,兩個年輕男老師還為了誰先看鬥了一頓嘴。
當然,拿到成書的不止三姐一個人,還有另一個人也拿到了成書。
有治安署長當爹的李文斌少爺,正得意地炫耀他的寶貝。
「看到了沒,這是第一本書,我剛拿到手,你們還得等著。」
一堆男學生擠在一起,搶著看這本『絕無僅有』的《燃秦》成書,連王程彥大少爺也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
該死的,不就是有個好爹嗎?算什麼本事!抱著剪報拼接小說的李少爺暗搓搓地想。
他跟李文斌那黨人不對付,所以只是在一邊偷聽他們談話。
忽然,一個圍在李文斌身邊的男學生說:「哎,你們看過耕田先生寫的《公主與韓海龍》了嗎?」
「看了,看了!」李文斌等幾個人興奮地嗷嗷叫。
嗯嗯,我也看了,王程彥少爺心想。
「耕田先生寫得真好,可惜山嵐先生不按這個路子走,平遙公主那麼好,對他又一往情深,他也忍心看她遠嫁,就算是為了國家也不行啊。他要是個真男人,就應該把她奪回來,這樣優柔寡斷,實在讓人失望。」
「對對,就算真的為了家國天下不能終成眷侶,至少也要讓公主高高興興地離開,像耕田先生寫的這樣,讓公主跟心愛的人有一個難忘的回憶也好啊。」
「把耕田先生寫的《公主與韓海龍》直接插在書里不就行了。」有人提議道,「反正耕田先生仿得這麼像。」
唉唉~,有道理,王程彥少爺驚喜。
「對啊,就這麼辦。」李文斌拍板說,「明天我就給報社打電話,他們不肯,我就找書局自己印書。」
雪蘭沒在乎耕田寫《公主和韓海龍》這篇同人,結果事情卻走入了一個詭異的極端。
過了幾天,《京郊晚報》上又出現了一篇同人,是一個名字很陌生的作者寫的。
雪蘭原文中有那麼幾個『銷魂過後』,『一醉方歇』,『一夜過罷』,人家給擴充了……
比如原文是『靈兒望著韓海龍,微微垂頭,含羞帶怯,韓海龍摟住她,一夜過後,韓海龍對她說:「明日我們去咸陽。」』
人家擴充的整篇文章如下:
開頭是『靈兒望著韓海龍,微微垂頭,含羞帶怯,韓海龍摟住她。』
接著把『一夜過後』擴充近三千字。
最後再一句『韓海龍對她說:「明日我們去咸陽。」』
雪蘭看到的時候,簡直一口血憋在了喉頭,後來聽許編輯不好意思地說:「這是編輯社一個小青年寫的,他特別喜歡《燃秦》……」
然後他又忸怩捏捏地說:「原本我是不該給你一個孩子說這些的,也顯得我為老不修,可是有一位大少爺找上門來,非要咱們印書的時候,把耕田先生寫的那篇《公主和韓海龍》也印在裡面,不然就找別的書商印書,人家財大氣粗,我們不好得罪……」
雪蘭囧囧得,問道:「那耕田先生怎麼說?」
「耕田先生說完全沒問題,這篇文章是借了先生您的靈法,他只求您不要介意。」
「要不,就分開印唄,印兩版,一版有這些內容,算我和耕田先生合著,按照字數給人家利潤,另一版沒有,算我自己的原作,您看這樣如何?」雪蘭提議道,她們三個無權無勢的女人,還是不要跟人家大少爺硬碰硬的好。
「好好。」許編輯笑道:「您能接受就好。」
這一鬆口就不得了了,書局也許是為了銷量記,知道作者自己不肯寫艷情內容,以為作者沽名釣譽,也不在意,直接找了耕田先生,讓他模仿雪蘭的文風,把所有『一夜過後』都給補上了。
人家耕田先生本來就是干這個的,何況又特別喜歡《燃秦》,所以把『一夜過後』寫的趣味盎然、香艷至極,插在書里毫無違和感,流暢的彷彿一個人寫得一樣。
書局本以為合作的必定賣得多,於是《燃秦》多為合作版,結果書賣出去後,卻有許多人找上門退貨,說不要這個合作的修改版,要人家作者自己的原作。
沒過多久,那個曾經在《長虹》上推薦《燃秦》的點墨流火還出來寫了一個評論,大罵貪利書商在一部好書里畫蛇添足,簡直毀了人家的心血之作,也毀了一部可以流傳後世的好作品,簡直上升到了大是大非的地步,罵書商實乃文化界罪人云雲。
至於雪蘭,她在新書售出第一個月後,已經達到了數錢數到手抽筋的最高境界。稿酬你還可以計算計算,但這個成倍增長的銷量帶來的收入,算來算去腦子都可以打結了。
還記得新書發售第一天的事情。
一大早,雪蘭和三姐急急忙忙吞下早飯就出門了,今天《燃秦》發售,她們要去附近的書店買一套回家,人家書商特意送的那套書不是被沒收了嗎?
結果來到書店裡一看,櫃檯上只擺著七八本。
問一問價格,兩塊銀元一套,老闆奸商,別以為咱們不知道,定價才一塊五好不好。
「臨時去拿書的人太多,我這裡好不容易才弄來幾本,要不你們再等等,書局裡加班加點地印刷呢。」老闆說。
沒辦法,兩塊錢也只好買了,雪蘭剛要掏出錢來。
老闆卻遲疑了一下問:「這書是你們姐倆看,還是給家裡人買的?」
「當然是我們兩個看了。」三姐道。
「哦……」老闆意味深長地說,「那不能賣給你們,你們再等等,過兩天過來,到時候我再賣給你們。」
「為什麼呀?」三姐一臉不解地望著對方。
老闆也不解釋,就是拿走了書說:「還來我這裡買,過兩天來,我給你們一套最新、裝訂最好的,成不?」
雪蘭一看那封面就明白怎麼回事,這是個合作版,人家這書店老闆還挺正直的,不賣給小孩黃書看。
如果之前,《燃秦》還只是報紙上的流行讀物,而當它正式成書後,就完全不同了。
它的名字作為一條新聞上了《京華日報》,因為它火熱的銷售量,切實證明了它的風靡和流行,沒人能再把它純粹當成報紙上的一本普通小說了,隨即而來的是越來越多的注視和越來越多的評價。
許編輯的笑容就沒有落下過嘴角,人人見了都要道一聲恭喜:「開門大吉啊許兄,咱們可是見識了一番什麼叫洛陽紙貴。」
許編輯每每謙虛:「不敢當,不敢當,都是山嵐先生寫得好。」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許兄謙虛了。」
許編輯被誇讚,表面上不顯,但心裡總是美美的,想著劉五姐現在還小,以後還有成長的空間,待到幾年後,必定能成為像陳海沙先生那樣的大作家,自己到時候也能作為名家的編輯而步上青雲。
可是這天早上,一個編輯部的小夥子跌跌撞撞跑進來,揮著一份報紙道:「許編輯,不好了,您快看!」
許昌政接過來一看,『《燃秦》燃膚淺』幾個大字映入眼帘,隨意讀了讀,怒氣便湧上心頭,他眉心深深皺起,攥著這張報紙的手也越來越緊。
「初讀《燃秦》,便一股荒謬之感縈繞心頭。越讀下去,不堪之感越甚。此等消遣之作,竟被圖利書商捧上了天,讀者不但看了一肚子膚淺的故事,學了錯誤的歷史,還影響了正常的思維。
先不說韓海龍因為一顆珠子就來到古代這荒謬迷信的設想,單說作者的文化水準,他對先秦歷史根本不甚了解就大放厥詞,我隨便就可以指出幾個常識性錯誤。比如此處,這『印』字,他用了小篆當中的意思,但是須知戰國時代秦國所用乃是大篆,統一六國之後才命丞相李斯統一了漢字的書寫,歸為小篆。不過是半瓶水,對歷史尚且一知半解,就敢出來大放厥詞,還自以為是的地寫出來,藉以顯示自己知識豐富,簡直要笑掉人們大牙,不禁要嘆一聲無知者無畏。
更有甚者,文中的許多劇情只是本著好玩、好看、新奇、怪異,而人物設置更是天馬行空,韓非子何等人物,竟然需要一個韓海龍來提醒他,方才萌生了法家的理論,簡直狂妄至極,愚蠢至極,無恥之極!
說到此處,這還不是《燃秦》帶來的最遭影響,想想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們讀了此書會如何,會不會把歷史當成娛樂,以致失去對客觀真實的判斷力,以致不去尋求真實,而把幻想當作真實,整日想入非非,這難道不值得人們警惕嗎。依筆者所見,《燃秦》此書被推崇至此,實在不妥……」
「許編輯,這文章是《京華日報》的專欄評論家秦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