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雪蘭已經寫完了,三姐急忙擦乾眼睛,笑著稱讚道:「五姐寫的真好,姐姐都看哭了。」
雪蘭愣了一下,心想拿這個題材來寫是不是不太妥當,畢竟是人家的傷心事,她卻拿來塗抹故事。
三姐卻拿起故事,又從頭讀了起來,邊讀邊說:「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會寫文章,難怪以前老爺總是稱讚你。」
這時,李氏提著一壺水從外面進來,見到三姐眼睛紅紅的,好奇地問她哭什麼。
三姐說:「娘,五姐寫了篇好文章,我讀給你聽聽。」
李氏一聽,忙坐在床上,說道:「好,我聽聽。」
三姐拿著布滿雪蘭歪七扭八字跡的紙張,用柔軟而低沉的嗓音讀出了這個故事。
李氏聽得很入神,她不懂什麼是小說,也不懂什麼叫文筆,甚至有些詞語她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她唱過戲,知道有些戲詞能唱得觀眾落淚,她們五姐寫的故事就是能讓人落淚的。
三姐讀完的時候,李氏已經抽噎得厲害,淚水流個不停,想到如果沒逃,三姐和五姐都被折騰死了,自己恐怕也就是這個下場,所以她哭得停不下來。
「娘……」三姐摟住李氏,安慰她說,「別哭了,咱們現在好好的,該笑才是。」
李氏卻坐直身體,抽噎著對雪蘭說:「五姐,這是你寫的?寫的真好,真好。」
三姐拿著紙稿說:「我來給你謄抄一遍。」
「再等等,還要修改。」雪蘭說,「這只是大綱稿,有些劇情需要延展,還要等幾天。」
其實這篇文章投在一些普通的報紙上,已經沒有問題了,但是雪蘭想著,既然是第一篇文章,而且是篇小說,不如投在《小說周刊》上吧。但現在天已經黑了,她寫了整整一天,索性停筆。
第二天,她又趴在地上繼續寫,修修改改了六天,到後來她已經完全直不起腰了。
這篇小說最終成稿三萬多字,雖然還有點繁瑣,不過已經非常好了。就雪蘭過去的投稿經驗看,打回來修改兩遍應該能過了,頂多讓她刪除一些情節。
三姐用小楷謄抄完畢後,她們買了一個大大的信封裝進去,寄給了《小說周刊》的編輯部。
下面就是等了,雪蘭最擔心的是,千萬別浪費了李姨娘給的幾角錢。
《小說周刊》的編輯社就在北平,每天都能收到從全國各地送來的投稿,審閱這些稿件並回覆,就是編輯們的工作。
編輯部的王萬善三十歲出頭,當編輯也有十幾年了,他取來今天收到的稿件放在桌上,給自己泡了杯濃茶,然後開始工作。
審閱工作其實很迅速,只要看兩眼就知道這是不是雜誌需要的稿件了,完全不夠格的只要禮貌退回就行了。故事和文筆不錯的,就會寫上修改意見退回去,然後看作者的修改情況而定。
他審閱了幾份後,打開了一個字跡有些稚嫩的信封。
這種很可能是學生寄的稿件,看寫字筆鋒就知道了,基本沒什麼審閱的必要。他只是照章程打開,本以為隨意瀏覽一下就能回信,誰知看了個開頭就停不下來了。
讀完之後,他心裡暗嘆『好好好』,筆跡雖稚嫩,但文筆一點也不稚嫩,風格有點過於華麗旖旎,像是女子的寫作風格,不過並無大礙。整篇文章非常流暢,基本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怕是老手寫的東西,不過真名叫劉五姐,沒怎麼聽說過呀。
王先生立即寫了回信,說是稿件收了,會通過郵局郵去稿費,作者可憑信中印信和戶籍證明去郵局領取。
自從寄出了信,雪蘭每天都在等回信。不光是她,三姐和李氏也挺期待。
幾天後,她們在樓下房東那裡拿到了信。
拆開一看,裡面有兩張紙,一張是回覆信件,另一張是取稿費的印信。
待讀了讀回信,雪蘭簡直驚呆了,雜誌社不但直接收了稿子,還痛快地給了稿費,稿費是十五個大洋!
「十五個大洋!你沒看錯吧?」李氏驚奇得問。
「是十五塊錢沒錯。」雪蘭點點頭說,「信上說了,他們雜誌社裡新人的稿費都是千字5角,我這是三萬字,當然是十五塊錢。」
要知道,十五塊錢可一點都不少了。這個時代最大的面值就是一元,相當於後世的一百塊,後面分有角、分、毫等面值。
這就相當於賺了一千五百塊錢!如果天天吃棒子麵鹹菜,夠她們再揮霍三個月了。
「你不過寫了幾天,就賺了十五塊錢啊!」李氏驚呼道。
在這個年代,一個農民種半年地,都不知道能不能得這些錢。
其實雪蘭也很驚奇,沒想到稿費這麼高,她不知道的是,這個年代跟以往任何時代都不同。
華夏處於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過去數千年間華夏都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就是世界的中央,代表著一切先進的文化和制度。然而當西方列強打進來後,泱泱華夏子民們忽然發現,原來他們一直在夜郎自大,他們早就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於是整個社會風氣都處於一種壓抑的,迫切尋求突破的情況,那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尤其了解外國先進文化的人就特別受人尊敬,因為文化和知識是改變國家命運的根本嘛。
於是所有跟文化相關的產業都得到了空前發展,報紙雜誌是最先進的傳媒媒體,得到發展毫不意外,就如同後世的互聯網能帶來巨大利潤一樣。
因而民國時期的稿費真的很高,於是這造成了很多有知識的人都通過寫文章賺外快。著名的大作家梁先生是這個年代的大神,千字二十塊錢,他寫個兩萬字,就能在京城買套小四合院了。
這空前的發展也造成了這個年代文化的空前繁榮,各種名家寫的新詩、散文層出不窮。站在其中,你能感受到那種風起雲湧之勢。
雪蘭正因為賺了大錢沾沾自喜,三姐卻煩惱地說:「我們該怎麼去郵局取錢啊?」
原來她們三個外來戶,根本沒有戶籍證明,所謂戶籍證明就是這個年代的身份證。
別以為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亂世就沒有身份證了,雖然這東西沒有後世用途大,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也沒關係,不過顯然雪蘭她們得去弄一張才行。
幾年之後,雪蘭萬分慶幸她們今日的行為,簡直要為過去的自己點贊。
她們找到了附近的一間治安局,這是新時代的稱呼,過去叫衙門,這裡的巡捕上去十幾年還都是留著大辮子的衙役呢。
治安局裡其實挺閑的,來辦理戶籍的人不多,只有一個穿黑巡捕服的男人坐在一間辦公室里。
雪蘭她們說明來意後,男人問她們:「你們原來是哪裡人?」
「我們是通陽人。」李氏說。
「怎麼來北平了?」
「就是來討生活的。」
「你們家的戶主是誰?」
「是我。」李氏說。
「你?這可不好辦啊,你們家的男人呢?」辦事人員笑了笑問,「還有你們在通陽的居住證明呢?」
「他……」李氏焦急了起來。
雪蘭想了想,在李氏耳邊說了兩句話。
李氏皺起了眉頭,有點猶豫。
雪蘭晃晃她的胳膊說:「你還去不去郵局了。」
她這才掏了一塊銀元放到桌上,可那男人只是看,並不拿。
李氏只好又放上一塊,並說道:「大人幫幫忙吧,我一個女人也不容易,真沒有更多錢了。」
男人這才收了錢,拿出檔案紙給她們辦理戶籍。
問清楚了名字,蓋好了章,按上幾個手印,她們就成北平人了。
可惜整個過程都是李氏回答問題,雪蘭的名字落在紙上還叫劉五姐,都沒能改個高端大氣的名字。
帶著戶籍證明,她們來到郵局,憑印信果然取到了稿酬。
這十五塊銀元不是給的銀元,而是給的代銀圓券,可以去銀行兌換。
把錢拿在手裡,這才有了真實感,李氏把雪蘭摟在懷裡,摸了摸她冰涼的小臉說:「走,娘給你買帽子和圍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