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三鎮 一 差一點成為首都

武漢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

武漢的地理特徵可以概括為這樣幾句話:一線貫通,兩江交匯,三鎮雄峙,四海呼應,五方雜處,六路齊觀,七星高照,八面玲瓏,九省通衢,十指連心。其中,「一線」即京廣線,「兩江」即長江、漢水,「三鎮」即漢口、漢陽、武昌,「五方雜處」則指「此地從來無土著,九分商賈一分民」(《漢口竹枝詞》)的武漢市民構成。其餘幾句,大體上是說武漢地處國中,交通便捷,人文薈萃,具有文化上的特殊優勢云云。

具有這樣地理文化優勢的城市,原本是該當首都的。

《呂氏春秋》說:「古之王者,擇天下之中而立國。」如果不是用純地理的、而是用文化的或地理加文化的觀點來看問題,那麼,這個「天下之中」,就該是武漢(從純地理的角度看則是蘭州,所以也有主張遷都蘭州者),而不是北京。無論從地理上看,還是從文化上看,北京都很難說是中國的中心。它偏在所謂「十八行省」的東北一隅,遠離富庶的南方經濟區,對於需要嚴加防守的東海、南海、西北、西南又鞭長莫及。無論從政治(統領控制)、經濟(賦稅貿易)、文化(傳播交流)哪方面看,定都北京,都不怎麼方便。惟一的好處似乎是相對安全,但也未必。一旦「拱衛京畿」的天津衛失守,皇上和老佛爺也只好趕忙到西邊去打獵(當時把光緒和慈禧的倉皇出逃稱為「兩宮西狩」)。看來,元、明、清三朝的定都北京,都多少有點「欠妥」。然而元主清帝系從關外而入主中原者,北京更接近他們民族的發祥地,而明成祖朱棣的封地原本就是北京。他們的定都北京,可以說是理所當然。何況北京也有北京的優勢。它「北枕居庸,西恃太行,東連山海,南俯中原」,在這裡可以遙控東北,兼顧大漠,獨開南面,以朝萬國,從某種意義上講,也確實是理想的帝都。

新中國的定都北京當然經過了周密的考慮,而武漢也曾經是北京、南京之外的首選。南京的落選自不難理解,而北京的當選也在情理之中。——在大多數中國人看來,只有北京才「最像首都」。定都北京,至少是順應民心的。至於定都北京後的種種不便,則為當時人們始料所不及。現在,這種種不便隨著國家的建設和社會的發展,已越來越明顯。於是,遷都的問題,也就開始不斷地被人提起。

武漢就沒有那麼多麻煩。

除了「不像首都」外,武漢的條件確實要好得多。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它是真正的「國之中」。中國最主要的省份和城市,全都在它周圍。南有湖南、江西,北有河南、陝西,東有安徽,西有四川,此為接壤之省份,而山西、河北、山東、江蘇、浙江、福建、廣東、貴州甚至甘肅,距離亦都不遠,則「十八行省」得其大半矣。從武漢北上京津,南下廣州,西去成都,東至上海,大體上距離相等。到長沙、南昌、合肥、南京、杭州、鄭州則更近。何況,武漢的交通又是何等便利!揚子江和京廣線這兩條中國交通的主動脈在這裡交匯,「九省通衢」的武漢佔盡了地利。東去江浙,南下廣州,不難走向世界;北上太原,西人川滇,亦可躲避國難。正所謂「進可攻,退可守」,無論制內御外,都長袖善舞,遊刃有餘。

其實,從地理地形上看,武漢也未必「不像首都」。「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毛澤東這兩句詞,寫盡了大武漢吞吐山河的氣勢。有此氣勢的城市在中國並不太多。鄭州太開闊,成都太封閉,而杭州又太秀氣。南昌、長沙、合肥也氣象平平,深入腹地或偏於一隅的貴陽、昆明、蘭州、太原、濟南、福州更難有提綱挈領、睥睨天下的氣勢。然而武漢卻有。大江東去,兩山雄踞,雖不及北京的山川拱衛,南京的虎踞龍蟠,卻也龜盤蛇息,得「玄武之象」。「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這種雄渾氣象,不也天下少有、他處罕見 總之,由於武漢地處華中,也許無法成為「坐北朝南」的帝都,卻未必不能做新中國的首都。不要說它那「九省通礦的交通便利更有利於國家的管理(包括政令通達和調兵遣將),至少也不會像北京那樣發生水資源危機,要興修「引灤入京」的大工程。

所謂武漢「不像首都」,一個重要的原因,大約就是它那三鎮鼎立的格局。

在傳統的觀念看來,首都應該是中心,應該像北京那樣,呈中心向外輻射狀。如果像武漢那樣三鎮鼎立,豈非暗示著「分裂」?此為大不吉利。再說,三鎮一起來當首都,怎麼安排 似乎也不好擺平。

其實,按照現代科學的觀點,這種格局,才是首都的理想狀態。綜觀世界各國,首都作為一種特殊的城市,無非兩大類型。一種是單純型的,即政治中心與經濟、文化中心疏離。首都就是首都,不承擔別的任務,不具備別的功能,如美國首都華盛頓、加拿大首都渥太華、澳大利亞首都堪培拉、巴西首都巴西利亞。另一種則是複合型或綜合型的,即政治中心與經濟中心或政治中心與文化中心相重疊,或者既是政治中心,同時又是經濟中心和文化中心,如日本首都東京、法國首都巴黎、俄國首都莫斯科、義大利首都羅馬、埃及首都開羅。如果選擇前一種類型,自不妨另選區位適中、氣候宜人、風景秀麗而又易於重新規劃建設的小城。如果選擇後一種類型,則武漢實為首選之地。以武漢為首都,可以將工商業基礎較好的漢口發展為經濟中心,將文教業基礎較好的武昌發展為文化中心,而在原先基礎較為薄弱、易於重新規劃的漢陽建設政治中心。三個中心同在一市而分居三鎮,能進能退,可分可合,既可以相互支持、補充,又不會相互干擾、牽制,豈非「多樣統一」,合乎「中和之美」?

何況武漢還有那麼多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決非那些乾巴巴光禿禿的工商業城市可比。東湖秀色,珞珈青巒,琴台遺韻,紅樓倩影,既有歷史遺產,又有革命傳統。登黃鶴樓遠眺,江城景色一覽無遺。晴川閣下,新枝歷歷;鸚鵡洲上,芳草萋萋。一橋飛架南北,三鎮通達東西。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紫氣南來,雲集了四海英雄豪傑。登此樓,觀此景,你會感嘆:江流浩蕩,大地蔥寵,湖山俊秀,人文斐然,天下之美,盡在於此矣!這樣地靈人傑的地方,不是正好做首都

武漢的文化地位也不一般。從歷史和地域兩個角度看,中國傳統文化大略可以分為北方文化和南方文化兩大系統。北方文化又稱中原文化,細說則有齊魯文化、燕趙文化、秦晉文化等。再往遠說,還應該包括西域文化、蒙古文化。南方文化則包括荊楚文化、吳越文化、巴蜀文化,以及後來發展起來的嶺南文化、滇黔文化和閩台文化等。其中,影響最大者,也就是中原、荊楚、吳越、巴蜀。這四大文化,氣質不同,風格各異,精神有別,既對峙衝突,叉滲透交融。武漢恰恰是東西南北四大文化風雲際會的交鋒點。一方面,它是由長江連接貫通的荊楚、吳越、巴蜀三大文化的中間地段;另方面,它又是南方文化「北伐」的先頭部隊和北方文化「南下」的先開之門。不難想像,武漢一旦獲得了北京那樣可以在全國範圍內廣納精英延攬人才的文化特權,也一定能創造出前所未有的氣勢恢弘的嶄新文化。

事實上,武漢文化早就不是純粹的荊楚文化。它已經具有某種綜合、融合的性質。有一個笑話也許能說明這一點。這笑話是武漢人說的。他們說,就像武漢本來要定為首都一樣,武漢話本來也是要定為普通話的。道理也很簡單:中國人是「漢人」。「漢人」不說「漢話」,說什麼?這話的可笑之處,在於把「武漢話」簡化為「漢話」,又把「漢話」等同於「漢語」。不過武漢人並不把它當笑話講,我們也不把它當笑話聽。因為武漢話確實有點「普通話」的意味。它是北方語系,南方口音,兼有南北方言的某些共同特徵,而且很容易向北方方言過渡(漢劇極其接近京劇就是證明)。北方人聽得懂,南方人也聽得懂;北方人容易學,南方人也容易學。除不太好聽外,並無明顯缺陷,定為普通話,也就沒有什麼不妥。

這就是武漢 它是「七星高照」的地理中心,「九省通礦的交通樞紐,文化上「四海呼應」,軍事上「六路齊觀」,經濟上「八面玲瓏」,和全國各地都「十指連心」。

看來,武漢還真有資格當首都。

可惜,歷史好像不太喜歡武漢。

事實上,武漢曾經好幾次差一點就當成了首都,至少曾短時間地當過首都。按照多少可以給武漢人一點面子的說法,第一次大概是三國時期。當時東吳的孫權打算遷都武昌,卻遭到臣民們的反對,道是「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結果,弄得武漢在人們的印象中,好像就只有一樣「武昌魚」可以稱道,而且還不如人家的「建業水」。更何況,那「武昌」還不是這「武昌」,——孫權擬遷都者,其實是湖北鄂城,而不是現在武漢三鎮中的那個武昌。1926年,北伐軍攻克江夏,改江夏縣為漢口市,隨後中央政府即由廣州遷都武漢,武漢成為首善之區。1927年,寧漢分裂,汪精衛在武漢和蔣介石唱對台戲,可惜並未弄成氣候,南京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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