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女子非英物 第31章 父子兄弟

帶著種種疑惑不解,他們一家四口圍著一張圓桌,開始了第一次團聚。穆贏看著這張圓桌,不禁佩服起了母親的用心良苦,也只有圓桌能避免在他和容長生之間排位次的兩難局面。

負責布菜的東娘一邊把宣徽殿小廚房裡熱著的佳肴一盤盤端上桌,一邊還高興地說道:「這些都是娘娘親自下廚做的,容王和陛下可要多嘗嘗。」

聽了東娘的話,容長生與穆贏都是含蓄地點了點頭,唯有年紀尚小的穆政高興地叫嚷道:「真的嗎?我最喜歡娘親手做的菜了。可惜,娘都好少下廚。」

穆贏聽到這話,又是一愣。很少下廚?他的母親的確有著一手無與倫比的好廚藝,他年幼時最喜歡的也是母親親自下廚做出來的菜肴。那時,母親已經貴為攝政太后,朝中政局正是動蕩的時候,只要他開口,即使再抽不出空,母親也會排除萬難為他親手調羹。

穆贏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心想:看來他不在的這六年里,發生的變故真的是很多,不但是朝政上的,還包括後宮裡的。今晚得招辰山過來,仔細詢問一番。

申木、子水、午焰、辰山四人是穆贏身邊的死忠護衛,同時也是晉國臣民。他們為了陪伴穆贏,離家去國六年余,忠心耿耿,日月可鑒。因此回國後,穆贏就命他四人分批回去與親人團聚,暫不必執勤,順便也為他打探一些情況。畢竟有些事情是人在深宮的他永遠無法知曉的。透過辰山他們的角度反而能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喜歡就多吃點。」沈若惜微笑著給幼子夾了一個雞腿,溫柔地鼓勵道。

「嗯。」穆政回了一個非常大聲的肯定。

大約是察覺到了穆贏的驚訝與詫異,容長生開口說話了。

「還是託了陛下的福,我們父子才能吃到這頓熱飯菜啊。」他懶懶地說完,就被沈若惜賞了幾顆衛生眼。

「得了,得了。你也別這麼白我了。我不就說說嘛。」容長生嘆了一口氣,乖乖埋頭吃飯。

穆贏的困惑更深了。母親與容王之間的相處,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記得,自從容長生成為容王,沈若惜成為昭太后之後,他們之間就已經變得客氣生疏了。畢竟,晉室太后與柄國權臣之間在本質上還是有著利益衝突的。

一頓飯吃下來,穆贏心裡的疑惑卻是越來越多。這頓飯吃得很平常,他原本做了許多的心理準備,等著接受來自容王的各種的試探,無論是明裡還是暗裡的。但是,容長生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彷彿這真的只是一個尋常的家宴一般。

吃完飯後,穆政非常稀罕地,竟沒有要求與穆贏回政和殿同寢。要知道,打從穆贏歸國與他相見之後,這小傢伙纏兄長纏到日同出夜同寢,根本就沒辦法叫他乖乖聽話放手的地步。

用完飯,又陪母親聊了一會兒天下風物,山川地形,穆贏便拉起弟弟向母親做了告辭。出了宣徽殿後,穆政才又故態復萌,他重又竄到穆贏懷裡,笑嘻嘻道:「皇兄,我要跟你回政和殿。」

「服了你了。剛才看你在大殿里那麼乖,還以為你轉性了呢。」穆贏翻了個白眼。

「剛才我父王在嘛。我怕一開口就會被他罵。」穆政吐了吐舌頭,說道。

「為什麼怕被罵?」

「我父王最討厭我纏人了。說我不像個男子漢。」穆政故作大人狀,在那搖頭晃腦地說道,「可我本來就不是男子漢嘛。我還是個小男孩,要裝男子漢再過十年也來得及。可是父王總是不理解,還喜歡拔苗助長。」

「呵呵,你父王是個大英雄,對你肯定有很高的期待。要求嚴格些當然也是正常的。」穆贏呵呵一笑,點了點穆政的鼻子。

「要求再嚴格,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我能有什麼辦法嘛。」穆政皺起眉頭,一副苦惱萬分的樣子。

兩兄弟就這樣聊著聊著走遠了。而留在宣徽殿里的容長生與沈若惜則剛剛開始他們的夜晚。

沈若惜為容長生倒上了一杯清茶,開口詢問道:「怎麼樣?」這自然是問容長生對穆贏的感觀。

「他長大了,也變得沉穩了。」容長生微微一笑,說道,「至少比以前識時務了吧。沒給我甩臉子,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這都說明他懂得了隱忍,不是嗎?你這做母親的應該自豪。你的兒子,至少算是擁有了成為一代雄主的潛質。」

「雖然是誇獎的話,可我聽著怎麼就這麼彆扭呢。」沈若惜不滿意地哼了一聲,嘟囔道。

「好吧。那就換個別的誇獎。你選擇讓他離開晉國成長是對的。英明神武的昭太后。」容長生笑著站起身,把沈若惜整個人攏到懷中,他則站在她的身後,姿態親昵,「齊國的人和事算是徹底鍛煉了他。」

「是啊。不過,就像每個學校就會要求收學費。他也帶了令我為難的學費回來了。」沈若惜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周少慧跟著他一起回來的。」

容長生微微一愣,隨即低下頭,以更用力,更親密的姿態深深地擁抱她,輕聲說道:「放心,你已經不是從前的你了。你應該能夠以更堅強的姿態去面對他們。那麼多的風浪都過來了,難道還怕這區區的從前嗎?」

「我也不是怕。只是覺得,唉,一些早已遺忘的事情復上心頭,有些感慨和無措。」沈若惜輕輕一聲嘆息,轉過身與容王面對面,然後問道:「那位梓童郡主怎麼樣?」

「長得很秀氣,不過性格卻出人意料地倔強,應該是你喜歡的那種女孩子。」容長生抿了一口清茶,回答道。

「那你覺得贏兒會喜歡嗎?」沈若惜興緻勃勃地問道。

「這個你得去問他自己了。」容長生翻了個白眼,然後低下頭,說道,「我親愛的太后,不要老提你的媳婦和兒子了好不好。我們聊聊我們自己吧。」

「我們自己?」沈若惜狐疑地看著容長生。

「聊聊我們的從前啊。」容長生興緻勃勃地提議道,「說起來,你那媳婦在回來的路上,還幫我碰見了一個小傢伙。你知道嗎?她跟你當年一樣玩女變男,而且裝得還挺像。要不是有你珠玉在前,我還不一定認得出來呢。我已經把人留在我府上了,什麼時候讓你叫進宮見見。追憶一樣往昔崢嶸歲月。」

「有人跟我說過,當你開始回憶,就表示你已經老了。我親愛的容王,想不到你已經老了。更想不到的是,你的壞習慣居然跟十八年前一模一樣,還是一樣的強盜。」

「我要是不強盜,怎麼會碰上你呢。」

月夜是屬於情人的夜,伲儂之聲漸盛,然後消逝。小別勝新婚是一句屢試不爽的俗語。

……

穆贏悄悄從毫不防備的穆政身旁爬過,悄悄躍下了床,披上一件淡青色的披風,走到旁邊的偏殿里,迎接歸來的兩個屬下。

「陛下。」今晚負責執勤的辰山恭敬地給穆贏行了一禮。

「朕今天見過容王了,他與政之間的相處,有些奇怪。你在宮中走動,可有聽到什麼風聲?」穆贏詢問道。

「這事屬下有聽說。」辰山點了點頭,說道,「屬下和政和殿里的一個小宦官打賭是問起過,據他說是這樣的。」

原來,當年穆贏從牧場逃離之後,沈若惜就因此動了胎氣,元氣大損,後來生下穆政。穆政一出生就被太醫們斷定有不足之症,只怕此生在習武一事上難有所成。而沈若惜又因為此事傷了身體,想要再受孕只怕難上加難,也就是說,穆政很有可能就是容王與昭太后唯一的兒子。

武藝不佳,想要控制住以武為榮的容族,幾乎是不可能的。容王自然清楚這一點,但是他天性倔強,又抱著一些人定勝天的信念。對穆政就不免過於苛求。容王可以容許穆政因為身體原因而無法成為無上強者,但是,他卻希望通過自己的教導讓穆政成為一個戰略戰術上的天才。因此,穆政才剛學會說話,就被容王帶在身邊進行填鴨式的教育。

也許是適得其反,也許是天性使然,穆政嚴重的厭武偏文,他五歲就可以寫出一篇駢四儷六的散文,卻背不順一篇只有百餘字的《兵者論序》。如此一來,自然不能不讓容王感到萬分失望。而穆政自己呢,則因為容王的嚴格而越來越畏懼父親。父子之間,幾乎沒有什麼互動可言。

聽完這一切,穆贏有些呆了。這些事母親從來沒與他提起過。他也沒料到,自己的魯莽離開竟然會連累到當時懷孕的母親以及她腹中的幼弟。

「你說,政兒有不足之症?可是我看他現在的樣子,似乎很健康。」穆贏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

「那是因為得到了醫聖鄭昀的治療。」辰山回答道,「鄭昀曾留駐宮中,為小公子施針治療半年余。此後,小公子的身體就健康了起來,只要不苛求習武之事,就與尋常人無異。」

默默聽完了這些事,穆贏覺得自己需要再好好思考一下。他選擇回國的時候,自以為已經非常了解母親了。結果,也許只是自以為了解而已。也許,他還是不夠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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