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女子非英物 第24章 話說齊晉

「蘇,林墨?」林文卿走進蘇綰居住的小院,發現她正瞪著雙目看手上的一封信,雖然神色有些駭人,倒還看不出魔瘋在哪裡。待走近了才發現蘇綰拿著書信的手指竟然極為用力,關節間泛出青紫色。

「放手,林墨。」林文卿試圖從她手上取出書信,但對方卻毫無反應,她皺了皺眉頭,只得喝道,「蘇綰!放手!」

這一聲喝令之下,蘇綰的手果然鬆了松,林文卿立刻趁機抽走了書信。蘇綰整個人立刻虛脫一般,癱軟了下來,跌坐在竹椅上。

林文卿低頭掃了一眼信的內容,寫的的確是齊國的近況。

兵變之後,齊二皇子姜毓自封為攝政王,軟禁齊王與太子。太子外家陸氏因謀逆大罪而抄家,所有男子一律處斬,女子官賣為奴。同時……

林文卿看到此處,不由得呼吸急促。

同時,全國搜尋賢德二妃,凡被認定知情不報者,斬立決。兵變至今,死於此者已逾百人。四月初,攝政王往承恩坊飲酒,酒後屠戮歌女樂姬數十人,王長嘯而去,狀若修羅。

看完之後,林文卿走到蘇綰身旁,蹲下身,為蘇綰撩起垂落的髮絲,輕聲喚道:「蘇綰。清醒一下。」

蘇綰猶自發怔,對於林文卿的呼喚恍若未聞。林文卿看她這幅痴痴獃獃的樣子,心中擔憂,一時間倒是不敢輕易離去。她轉過頭對林硯說道:「去請上官大夫過來。」

林硯方才被蘇綰的樣子嚇得慌了神,這才徑直跑去找了潛意識裡最信任的小姐。如今有了主心骨,自然也知道這種情況應該去找大夫。她曲了曲身子,說道:「有勞小姐照顧姐姐。」

林硯去後,林文卿看蘇綰渾渾噩噩的,便試圖將她從椅子上扶到床上。費了老大勁終於把蘇綰半抱半抬地弄到了床上,林文卿耳邊忽然聽到一聲平靜得有些詭異的聲音。

「承恩坊不是好地方。我十歲入此地,不知道看過多少無辜女子被摧殘蹂躪,最後一根白綾命歸黃泉。」

林文卿定睛一看,卻是蘇綰睜著眼睛,直視上方的床帳,正在說話。

「剩下的人都是曲意奉承、強顏歡笑地活著,卻畢竟還能活著。」淚水從蘇綰的眼角滑落,「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這句話是當年林老爺送給我的。」

「蘇綰。這不全是你的錯。」林文卿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如此說道。

「我本來以為,以姜毓的孤傲,是不至於會把火氣發泄到承恩坊這些無辜的歡場女子身上的,我本來是這麼以為的。」

「他喝醉了,況且他只是遷怒而已。」林文卿嘆了一口氣。她了解姜毓,知道他的失態只怕更多的是因為賢妃的離去所致的。蘇綰之事如果說有什麼值得姜毓惦念至今,只怕是因為蘇綰轉移了姜毓的目光,使他錯失了留住賢妃的機會。

「是啊。他為了賢妃遷怒我,因為我而遷怒承恩坊中人。」蘇綰啞然一笑,笑得很是凄楚,「歌女樂姬何罪?這幾十條人命,我縱是死了也不能恕此罪。或許我欠的還不止這幾十條吧。」

正當林文卿覺得詞窮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插了進來,說道:「既然一死不能恕罪,那就不死來贖罪吧。」

蘇綰微微轉過頭,淚眼朦朧間看到一個長須長者背著一副草藥袋站在不遠處。

「上官大夫。」林文卿恭敬地作了一揖。

上官大夫沖林文卿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走到蘇綰身邊,抓過她的手輕輕做著推拿,並安慰道:「林墨姑娘,活著永遠比死更艱難。你若真有心,應該活著給人贖罪。」

「活著給人贖罪?」蘇綰詢問道。

「看來姑娘還能起身。不如隨老夫出去走走如何?」上官大夫微笑著問道。他這幅慈祥長者的模樣,讓蘇綰不覺生了親切之感,一時竟沒有拒絕的念頭。

林文卿本想囑咐上官大夫幾句,卻見他擺了擺手,示意林文卿自己可以搞定。因此,林文卿也就不便跟過去,只能迴轉自己的房間。

往回走的這一路上,林文卿在想齊國如今的混亂景況,登時想起了褚英,不知道他是否也如同她一樣得知了姜毓的消息。算算日子,應該回到晉宮了吧?又不知道和他的母后相處得如何了。

……

晉國·宣徽殿。

「孩兒穆贏叩見母后,萬歲萬歲萬萬歲!」身穿金黃燙銀絲邊,五爪玄龍袍的褚英,不,這會兒應該叫穆贏了,正在晉國大殿上,盛裝向自己的母親,昭太后請安。

昭太后看到六年多不見的兒子也甚是激動,她踉蹌上前,聲音激動得不能自己。

「好,好。我兒終於回來了,而且果然長大了。」昭太后高興之餘,竟忘形地抱住了兒子,如是說道。

「母后。」穆贏細細看著母親眼角的細紋,不由得鼻子微覺一酸。他腦海中停留的還是六年前的母親的印象,對比之下,昭太后是真的老了。他哽咽道,「母后,孩兒不孝,這些年您辛苦了。」

「不苦,不苦。我兒在外顛沛流離,才是真的苦了。」昭太后一時間也是百感交集,「不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母子二人一邊說話,一邊相互攙扶著到王座上坐下。這時的昭太后身上絲毫沒有那種指點江山,君臨天下的氣魄,她就像每一個普通的母親,對著自己的兒子怎麼看也看不夠,她不停地撫摸著穆贏的臉頰,不住地喃喃:「你有點瘦了,該多吃點。」

正是溫情脈脈的時候,一個屬於孩童的尖銳聲音打破了母子重逢的喜悅氣氛。

「王兄回來了嗎?」一個穿著褐色王袍的小男孩小跑進大殿,後面還跟著幾個宦官宮女追逐著。

這男孩大約六七歲上下的樣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動著,看著很是機靈可愛。他跑到昭太后與穆贏跟前,然後停住了腳步,仰著頭好奇地看著穆贏。

昭太后見到他,臉色卻是一變,她略有些擔憂地看向穆贏,見他神色並無二致,方才清了清嗓子,介紹道:「贏兒,這是你弟弟,公子政。」

「你就是我的王兄?」公子政手腳伶俐地爬到昭太后的懷裡,站在母親的膝蓋上,終於得以與穆贏對視。

穆贏反手握了握母親的手,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後轉而對公子政說道:「是啊。我是你的哥哥。政兒。」

「哥哥?」公子政瞪圓了雙眼,為哥哥這一詞感到十分驚詫,「你不是我王兄嗎?母后,你沒說我有哥哥。」

昭太后聽到穆贏說出哥哥一詞的時候,險些落淚,再聽到幼子的詢問,忙悄悄拭去淚水,肯定地說道:「他是你王兄,也是你哥哥。」

得到了母親的肯定後,公子政便轉過頭來,詢問道:「那你會教我騎馬射箭嗎?就像子初的哥哥那樣?」

「當然可以。」穆贏點了點頭,笑道,「哥哥明天就可以帶你去。」

「母后,哥哥說教我騎馬射箭!你聽到沒有!」公子政高興極了,他轉過頭,拉了拉母親的衣袖,說道,「哥哥說教我。你不可以再攔著我。」

「好。你哥哥教你。母后不攔著,不攔著。」昭太后含笑應允道。

「太好了!」公子政手腳靈活得如同猴兒一般,連忙從昭太后懷裡爬下來,一路小跑著出去,邊跑邊嚷嚷著讓宮女們趕緊把他父王送的小弓小鞍小馬準備好。

「政兒看起來是個急性子。」穆贏看著弟弟離去,笑著轉過頭,對昭太后說道。

昭太后卻不說話,只細細看著穆贏的表情,見他果然全無芥蒂,方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她緊緊地握住穆贏的手,輕聲說道:「贏兒,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母后,該是孩兒說對不起才是。」穆贏搖了搖頭,說道,「孩兒當年太不懂事,累得母后差點流產。這件事,我一直沒機會和您親口說一聲對不起。」

當年,昭太后懷了容王之子後,晉國朝野一片喧嘩,頗多流言。不少人認定待這個孩子出世後,穆贏非但王位不保,甚至連性命也將不保。誤信流言才使得穆贏趁著圍獵的機會逃離了王宮,遠離了晉國。昭太后聽聞兒子失蹤的消息後,竟動了胎氣。容王派出八百里加急請得當時在晉東行醫的醫聖前來,才堪堪保住了她母子二人。也因為此事讓容王明白了穆贏在昭太后心中的地位,至此再不提廢立生殺之事。

昭太后雖然一再克制,聽到這話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千言萬語最終只能化作一句話。

「贏兒,你真的長大了,成熟了。母后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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