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同學少年兩無猜 第43章 走向黑暗

齊宮,弦月居。

蘇綰貼心地為齊王整理好衣冠,仰頭一笑,說道:「祝賀陛下今日的任命大典,萬事順利,諸事遂心。」

齊王眉目間卻滿是愁意,面對愛妃的祝福,他勉力一笑,卻有些無精打采。

「陛下是擔心不知怎麼面對二皇子嗎?」蘇綰一猜即中。

「是啊,愛妃深知我心」齊王一聲嘆息,開始在室內來回踱步,轉圈,「這些日子,我就躲著沒敢見他。唉,大概是人老了,越發受不得這些了。」

蘇綰一直陪在齊王的身邊,對他的心態變化瞭若指掌。這個男人太重情,又長情,為了心愛的女人臨終前的遺恨,他對太子康的重視到了毫無理智的程度,進而對可能威脅到太子康王位的姜毓,卻近乎是不可理喻的無情。

姜毓這次的意外遇險,終於讓這個被輕忽多年的兒子進入了他的視線。人心都是肉長的,當齊王不能再無視於姜毓的存在,他也就不可能不意識到自己過去二十年的心狠與謬誤。可惜,因為他過去的無謂的偏執,已經造成兩個原本感情極好的兒子之間,有了不可挽回的心理裂痕,於是他只能拙劣的,採取左右逢源的方法,試圖彌補這個裂痕。

然而,齊王如此的個性,本身就是個即定的悲劇。因為,當謠言事件發生,決擇為難之際,他的答案卻是再一次捨棄姜毓,因為他潛意識裡覺得姜毓習慣了這樣的冷待,必然能承受得起。不過自個心裡對姜毓的愧疚卻是成倍的翻了上去,以至於如今都不敢去面對了。

對於齊王這種東搖西擺卻又一事無成的心態,蘇綰實在看不起得很。但是,她也知道,正因為齊王是這麼個廢物,她的復仇計畫才有可能順利完成。

蘇綰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接著說道:「陛下放心。父子哪有隔夜仇。您等會兒對二皇子說兩句好聽的,多誇誇他。至於除名的事,您就與他解釋清楚,說那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擺個樣子與人看。他原就是個孝順的孩子,會明白的。」

受了蘇綰的鼓勵,齊王終於有了點自信,挺起胸膛出了弦月居。

……蘇綰溫順婉約的領著一眾宮女侍從在後面恭送齊王上朝。待齊王的人馬走遠,蘇綰抬起頭,目光深沉的看著那遠去的背影。

「亂吧。好好地亂吧。讓愚蠢的更加愚蠢,讓心寒的更加心寒,讓貪婪的更加貪婪……你們一起帶著這可恨的大齊帝國墮入地獄的深淵,為死難者殉葬贖罪去吧。」蘇綰心中默默地說道。

……

在正殿正式冊封姜毓為嶺南統兵大元帥,舉行了冊封大典後。齊王特意把姜毓留了下來,領著他在宮裡行走。兩人並著肩,不覺已繞過了無數的亭台樓閣,走到了御花園裡。

尷尬的靜默持續蔓延著,令齊王感到很不舒服。

最後迫得齊王不得不出聲道:「毓兒,這次去嶺南務要諸事小心。」

「是的,陛下。」姜毓亦步亦趨地跟在齊王身後。

「毓兒,其實……你也知道你哥哥他身體不好。」開口說話後,齊王忍不住像個嘮叨的老父親,開始傾訴自己心中的苦悶,「他那身子骨是禁不起折騰的。除名的事也只是為了安一安陸家和你哥哥的心。一旦真有什麼變故,大家終究會首先想到你的,就像這次嶺南之戰。所以……嗯,所以,孤的意思是……這齊王之位終究還會是你的,呃……我的苦心,你明白嗎?」

「兒臣明白。陛下。」姜毓仍舊保持著謙和謹慎的語氣,面對齊王難得且露骨的承諾,無驚無喜,古井不波。

「你明白就好,能明白就好。」終於把最艱難地話語說出了口,感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的齊王並沒有注意到姜毓那從眼神、動作中透出的冷漠與疏離,只覺得自己肩上似乎像是輕了幾兩一般。他甚至有些傻傻地想,如今姜毓知道王位在握,以後想必也更能理解他的一些行為,知道自己只是為了保護可憐的太子,才需要姜毓有些表面上的犧牲。

「去看看你母妃吧。雖說……不過這次去嶺南,非同往常,至少要一年半載才能回來。臨走前,去看她一眼也好。」

「兒臣遵旨。」姜毓淡淡地點了點頭。

……

萬安宮,坐落於勤政殿群與後宮殿群相連之處,是六宮中距離齊王寢殿最近的一座宮殿。這座淡雅而美麗的宮殿是齊武帝專門為周賢妃特別建造的,耗時三年多才完工。周賢妃在搬入萬安宮的第三天,即產下姜毓。

姜毓看著這座自己出生的宮殿,眼中只有無盡的陌生。祖父死後,年幼的他曾無數次在空曠的南熏殿里嗷嗷大哭。那個把他日夜捧在手心的白髮老人去了,陌生的父王雖然偶爾會出現在他的身側,但是常常一閃即去,因為他總是會被祈天殿不斷發生的緊急情況叫走。

父王離開後,誠惶誠恐的侍從宮女沒有一個是能與他說話交心的對象。他深刻體認到,父王的兒子不是只有他一個,所以父王從來不是他一個人的。

某天夜裡,當他忽然從睡夢中驚醒,面對南熏殿無盡的孤寂,他忽然想到,他還有母妃。他並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孩子,他是有母妃的。從前祖父還在時,曾帶著他遠遠地遙望過萬安宮,並告訴他,他的母妃在那裡。只是母妃病了,需要好好調養,所以不能過去打擾。

但是,那已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母妃的病肯定好了。他想,自己應該去看看母妃,告訴她,自己有多麼地想念她。於是,那天晚上,帶著某種天真的期盼,躲開了守護自己的侍衛和宮女,小跑似的到了萬安宮。

……

當姜毓再次踏過萬安宮門口那道高起的門檻。他想起了那一晚,自己曾被這門檻狠狠絆了一跤,摔得極重極疼;

當姜毓重新繞過曲曲折折的迴廊。他也想起那一晚,自己是如何在這兒迷路了許久,最後才在小宮女的指點下知道了賢妃娘娘正在佛堂,也首次知道了佛堂該怎麼走;

當姜毓現在路過佛堂前的放生池。姜毓想起自己那晚就是在這裡看到她的,他的生母,賢妃。

這個曾經痛苦生了自己,卻又絕然棄了自己,從今往後恨著自己的絕色女人。

那一晚,她一身戴孝白衣,站立在月光之下,向池子里撒著魚餌,臉上帶著恬靜的笑,比他想像中的母親形象美好過一千倍一萬倍,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

那時,躲在假山後的他,曾怯怯地喚了一聲母妃,幻想著她能對他笑顏以對,最後縱體入懷,享受從未有過的母子親情。

然而,一切的美好就如同假象般消失。

不知為甚麼,自己的母妃看自己,就像看到了最可怕的夢魘,閃躲迴避唯恐不及。無論他怎麼試圖接近,她都只知道躲,躲,躲。最終……

現今的姜毓走到池邊,看著清澈見底,已不及自己腰身的池水。露出了些許的苦笑……。這泓清澈的池水,對於一個當時不足五歲的孩子來說,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當她不慎將自己推入池中後,她就像中了魔咒似的,跌坐在一邊,發著抖,看著自己在池水中苦苦掙扎,慢慢的氣弱,慢慢的死去。

無論他怎麼求救,求饒,她都不曾伸出一根手指試圖救他。

若不是秦嬤嬤深夜來送夜宵,他的一條小命可就交代在這積德行善的放生池裡了。

……

姜毓走過放生池上的小拱橋,走到佛堂前,輕輕推開佛堂的禁閉大門,毫不意外地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依然是那麼美,流水般的歲月似乎在她的身上從沒有流動過,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以前是,現在還是。

「誰?」賢妃本盤腿坐在案前,抄寫經書,感覺門被推開,不悅地抬起頭。她這幾日閉關抄經,早有交待,除了三餐之外不許打擾。

「是我,你的毓兒」姜毓平靜地看著他,甚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每次見到她總是心情激蕩的難以自己,這一次為什麼會如此平靜。

賢妃見是姜毓,身子一僵,手一抖,手上的毛筆不小心觸到了潔白的紙面上,這份經書算是白抄了。她把筆放下,故作鎮定地拿起鎮紙,將作廢的白紙取出丟到一邊。

「我在抄經,心不誠會受到佛祖的懲罰的。你出去吧。」賢妃鋪開新的一張紙,準備重新開始。

「佛祖!誠心!」姜毓輕蔑一笑,說道,「你信佛幾乎信了一輩子,可惜佛祖卻從不曾達成你的願望。這般無用之神,你又何必再用香火供奉?人終究是要靠自己的。」

賢妃聽到這大不敬的言論,皺起眉頭,她終於不能再忽視他的存在。只得抬起頭,看著一身戎裝的姜毓,說道:「不要胡說!你快些出去!」試圖用言語的強硬,使姜毓離去,就如以往一樣。

但是姜毓似乎下了決心,他沒有退卻,反而顯出了他真正的強勢。

「你若當年喜歡卜子夏,就應該不顧一切跟他走。如果當時走了,何來如今的煩惱?你既厭惡我這個孽種,就應該不擇手段把我打掉,省得後來看了心煩;但你沒有!你若想要削髮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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