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 我的蓋世英雄(三十四)

此時百合含著笑意趴在自己的馬上,她穿著一身普通的布衣裙,一頭長髮鬆鬆垮垮挽著,沒有以前那繁複的鬢釵風華,沒有華衣的妝點,卻反倒看著比以前讓人印象更深刻,葉世子說不出話來,他沒有料到,當日他高頭大馬之上,看她被羈押看管,自己冷眼旁觀。時至今日才幾年時間,竟自己成為了階下囚,她坐在馬上,含著笑盯著自己看,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報應不爽了。

想到她之前所說的話,葉世子壓根兒做夢都沒想到過,周家那樣的廢物,竟然也會養出這樣一個有見識的女孩兒,將皇帝的心思說得分毫不差,倒是有些可惜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可惜些什麼,只是心中隱隱約約的覺得特別的狼狽,並不希望自己的這一面被她看到了,若是今日換個人將自己拉於馬下,恐怕他還能告訴自己忍辱負重,且假意投誠再想辦法扳回劣勢,可一旦發現拿下自己的人是當日那個自己從未看進過眼中的棋子時,那種羞辱感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強烈。

葉世子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他出身好,容貌高,天份足,且能文擅武,從孩童時期與越王便是極好的交情,助越王奪位成功之後更是成為京中子弟翹楚,皇帝曾與他明言說過,若是這一趟他差事辦得妥當,會冊他為南國公,世襲罔替,葉家風光無限。

那時皇帝的話還言猶在耳,此時看來,卻就像是一場鏡花水月,觸手不可再及了。

張洪義已經有勇,若是他再得一個有謀的妻子,往後皇帝拿捏不住他。

不管是對於皇帝的忠誠,還是葉世子骨子裡隱隱有一股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某些見不得光的心情,這一刻他眼中閃過幾分殺意。

周氏本該在當日周家被抄時,就死在前往營州的路上,這會兒不應該還活著,尤其是她是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如今嫁給一個粗鄙莽夫為妻不說,自己還兩次在她手中吃虧,這對於年少便無數榮耀加身的葉世子來說,越發不能忍耐!

殺了她!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徘徊,若是殺了百合,張洪義心神大亂,那樣一個有勇無謀的匹夫,不足為患,她一死,這些人自己可以輕易拿下,他少時習武,在軍中呆了多年,身手並不差,這些人只要死在此地,他的任務依舊可以完成,皇帝的計畫不會遭到破壞,沒人知道他曾被一個女人甩在馬下,也沒人知道這個女人會是他曾看都看不上眼的周家那個嫡女了。

眾人倒吸著涼氣,顯然百合將自己的身份一抖出來,吃驚的不止是葉世子一個人而已,還有隨同送百合入京殘活下來的一群人了。

也實在是太巧了些。眾人看著葉世子那張青白交錯的臉,都說不出話來。

百合將馬匹安撫冷靜了,看了不遠處的京城一眼,耽擱了這一會兒時間,天色已經蒙蒙亮了,清晨的空氣中還夾帶著泥土與草木的氣息,每呼吸一口氣進胸腔里,既有霧氣濕潮清冽的感覺,還夾雜著一絲絲若隱似無的血腥氣。

「好了,舊也敘了,身份也相互說了個清楚,天又亮了,諸位若是收拾妥當,該進城了吧?恐怕張洪義那邊,皇帝正等著要請他入宮,好論功行賞呢。」百合笑著開口,將『論功行賞』幾個字咬重了說,聲音輕柔,這會兒配著她的表情,說不出的譏諷味道來,她盯著地上表情陰晴交錯的葉世子看:「葉世子估計還未死心吧?」

葉世子聽到她這話,眉頭鎖了起來,心中天人交戰。

百合的表情彷彿將他心裡的念頭都看穿了一般,這種感覺極為不好,他有心想要反駁,可還沒開口,又覺得自己這一駁便顯得心虛氣短了,百合的目光語氣讓他心裡覺得不舒服,手握成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看到百合那雙眼,她嘴角邊含著笑意,與幾年前相比,她眉眼長開了許多,氣質也與以前的賢淑溫柔有了些變化,不知為什麼,戰場中養出來的感覺告訴他,百合剛剛奪他兵刃時,並沒有盡全力的,他如果貿然出手,恐怕後果不是他能承擔的。

不知道一個閨閣中的姑娘,這幾年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閉了閉眼睛,此時出手,如果成功自然不必再說,若是失敗,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哪怕百合不殺他,皇帝為了滅口,肯定也會要他死的。

一頭青雲路,一頭陰曹地府門,賭不賭?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將手鬆開了。

「我確實是皇上派來的,但你之前所說,純粹一派胡言,皇上只是命我在此,誅殺廢太子余部罷了。」葉世子最終還是沒有敢賭,他有父母妻室,他還年少有為,前程遠大,今日受辱,往後可以再想辦法解決,可若是這會兒死了,那便真的是死了。

他這話音一落,百合笑了笑,也不說信不信他,只是手抖了抖韁繩: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她雙腿一夾馬腹,嘴裡吆喝了一聲,那馬匹撒開四蹄便看準了方向朝京城腳下奔去。

眾人收拾了善後捆了葉世子跟上來時,已經是半刻鐘之後了。

京城外駐紮著張洪義四萬大軍,前一天這裡應該經歷過一場惡仗,那噴洒在城牆之上的血跡還沒被人清洗乾淨了。百合來到城門前時,士兵正在架了鍋做飯,一群士兵沒得皇帝號召,入不得城,否則廢太子的餘孽被清除了,張洪義就得被扣上一個亂黨的帽子了。

聽到百合到了時,張洪義慌慌張張從帳篷中出來,頭髮還亂糟糟的,鬍子也沒刮,穿著一身青布軟袍,赤著雙腳就跑出來了。

這會兒天色已經大亮,城門卻緊鎖著,前幾日因為廢太子亂軍圍城的原因,京城已經被封鎖了起來,暫時不讓人外出了,張洪義沒想到百合這樣快就來到了京城,他原本以為算算時間,自己還要再等一兩天的,卻沒想到百合來得這樣快。

「媳婦兒!」他伸了手臂過來想要摟百合腰,另一隻手軟軟的垂在他身側,身上那件青色的袍子應該是出來時匆匆穿上的,這會兒腰間汗巾還沒捆得整齊,人還沒摸到百合,百合就已經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兒。

「受傷了?」百合退了一步,他手撈了個空,又死皮賴臉的想要再過來抓她,聽到百合開口問話,張洪義咧了咧嘴角,漫不經心的朝後頭看了一眼,就見到後頭護送百合的人反捆著葉世子,緩緩跟著進了營地。他自然是一眼就將葉世子認了出來,當日自己的兄弟死於葉世子之手,這個仇張洪義後來不說,卻是牢牢記在心頭的。

葉世子原本應該是在京中,什麼時候出了城,且被一行人捆了起來,張洪義並沒有急著張嘴去問,反倒只看了一眼,就將目光收了回來,點了點頭:

「一點輕傷,不礙事的。」他是不是輕傷,百合聞那血腥味兒就聞得出來了。

她也不跟張洪義廢話,扯了他衣裳就要去看傷勢。

大庭廣眾之下,不遠處除了巡邏的士兵之外,還有一路護送百合的將士,看到這情景,眾人眼珠子都險些瞪了出來,張洪義眼中露出笑容,二人一分離便是這好長時間,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被百合一碰便臉漲得通紅,惱羞成怒的張洪義了。此時他抓緊了衣裳,將百合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倒並不是怕她在眾人面前將自己衣裳扯開了,只是純粹不想自己的閨房之樂被別人享去罷了。他雖然沒有面紅耳赤,但嘴中卻依舊和當初一樣不肯認輸了,大聲嚷嚷著:

「一來就拉我衣裳,回頭我自個兒脫了,讓你摸個痛快。」他這話一說出口,不遠處豎了耳朵偷聽的人都笑出聲來。百合聽他嘴中胡說八道,沒個正經,伸了巴掌抽他,他不止不躲,還低了頭讓她構得著,一面卻又小心翼翼的瞪大了眼警告:「別打,別打,過會兒打疼了手,又該怪我了。」

被捆在馬背上的葉世子看到這兩人相處的情景,眼中閃過複雜之色。

張洪義如今在軍中好歹也算是一員大將了,他這兩年竄起速度很快,此人悍不畏死,號稱有萬夫莫敵之勇,鄧知州對他多有賞識,沒想到這樣一員虎將,此時卻畏妻如命,在眾多手下面前,被一個婦人打得抱頭亂竄的樣子,實在是讓葉世子心中說不出的感覺來。

這個婦人曾是他不要的,此時卻被人當成珠寶一般對著。張洪義這個他曾看不起的莽夫,卻搶了本該屬於他的鄧知州的喜愛不說,如今撿著他不要的女人,卻是這樣寵著,甚至任她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的,哪怕當著一干手下的面,他臉不要了也哄她開心。

葉世子看到百合打了張洪義時,她分明嘴角邊是帶著笑意的。

這一刻他自個兒都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樣的感受,喜歡肯定是談不上的,最多也有些不甘心罷了,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又天性聰明,照理來說該當是個人生贏家,可如今碰上了這對上不得檯面的夫婦,兩人打罵嬉笑間,卻彷彿讓葉世子渾身都不舒服了。

帳篷里張洪義衣裳被扯了下來,一條刀傷自他左側肩胛骨斜著直划到了右側腰腹之下,那捆著的麻布上血跡還沒有干透,剛剛張洪義起身走動,這會兒傷口又裂開了,他臉色有些發白,可卻像是感覺不到身體的疼似的,只盯著百合傻笑。

「看什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