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局賺俠女

這回書緊接上回,表的是安老爺同公子到了褚家莊,會著鄧九公合褚家夫妻,說起那十三妹姑娘葬母之後,要單人獨騎遠去報仇。他安、鄧兩家都受過十三妹從前相救之恩,正想報答。深慮那姑娘此去輕身犯難,難免有些差池,想要留住他這番遠行。又料著那位姑娘俠腸烈性,定是百折不回,斷非三言兩語留得住他。因此,大家密密的定了一條連環妙計。

當下計議得妥當,安老爺同公子便在褚家住下。褚家夫婦把正房東院小小的幾間房子收拾出來,請老爺、公子住歇。這房子是個獨門獨院,原是褚一官設榻留賓之所。這晚,褚一官便在外相陪,一宿無話。

安老爺心中有事,天還沒亮,一覺醒來,枕上早聽得遠寺鐘敲,沿村雞唱,林鴉檐雀,格磔弄晴。便聽得鄧九公在那裡催著那些莊客長工們起來打水熬粥、放牛羊、喂牲口、打掃莊院,接著就聽得掃葉聲、叱犢聲、桔槔聲,此唱彼和,大有那古桃源的風景。老爺、公子也就起來盥漱。鄧九公便過來陪坐,安老爺也道了昨日的奉擾。鄧九公道:「老弟,咱們也不用喝那早粥了,你侄女兒那裡給你包的煮餃子也得了,咱們就趁早兒吃飯。」褚一官早張羅著送出飯來,又有老爺、公子要的小米麵窩窩頭,黃米面烙糕子,大家飽餐一頓。

吃過了飯,那太陽不過才上樹梢,早見隨緣兒拽著衣裳提著馬鞭子興匆匆的跑進來。老爺問道:「路上沒甚麼人兒,你又跑在頭裡來作甚麼?你來的時候太太動身沒有?」隨緣兒回道:「奴才太太同大奶奶已經到門了。昨夜店裡才交四更,裡頭就催預備車,還是親家老爺攔說『早呢』,等到雞叫頭遍,就動身來了。」

公子聽說,連忙接了出去。老爺也陪鄧九公迎到庄門。褚大娘子同那位姨奶奶帶了許多婆兒丫頭,也迎到前廳院子。大家遠遠的望見張姑娘,都覺詫異,只道:「十三妹姑娘怎生倒會了安太太同來了呢?」及至細看,才看出他合十三妹面目雖然相仿,精神迥不相同。

一時大家相見。老爺迎著太太,一面走著,一面便問了一句道:「我昨日叫華忠要的東西趕上了不曾?」太太道:「得了,帶了來了。」老爺又道:「太太想著可該如此?」太太道:「實在該的。只是那裡補報得過人家來喲!」老爺道:「正是了。我們得盡一番心,且盡一番心。」鄧九公聽了這話,摸不著頭腦,但是人家兩口兒敘家常,可怎好插嘴去問呢?只得心中悶悶的猜度。

說話間,大家一路穿過前廳,到了正房。這其間,鄧九公見了安太太合張姑娘,自然該有一番應酬;安太太、張姑娘見了褚大娘子,也自然該有一番親熱;那位姨奶奶從中自然還該有些話白兒;褚一官前妻生的那個孩子,自然也該略略點綴;隨緣兒媳婦也該拜見拜見續姑婆;他家那些村婆兒從不曾見過安太太這等旗裝打扮,更該有一番指點窺探。無如此時安老爺是忙著要講十三妹,安太太、張姑娘是忙著要問十三妹,聽書的是忙著要聽十三妹,說書的只得一張口,說不及八面的話,只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筆勾消,作一個「有話即長,無話即短」。

那安太太合張姑娘本是打了坐尖來的,褚大娘子卻又豐豐盛盛備了一桌飯,太太不好卻他美意,只得又隨意吃些。他又叫人在外面給那些車馬跟人煮的白肉,下得新面過水合漏。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轟轟亂亂、匆匆忙忙的吃了一頓飯,把個褚大娘子忙了個手腳不閑。須臾飯罷,安老爺又囑咐太太合媳婦只在莊上相候,等自己見過十三妹,再叫人來送信,便同鄧九公、褚家夫妻分了前後起身,迤邐往青雲山而來。

話分兩頭。如今書中單表十三妹,自從他母親故後,算來已是第五日,只剩明日一天,後日葬了母親,就要遠行去干那樁報仇的大事。這日清早起來,便把那點薄薄家私歸了三個箱子,一切陳設器具鋪墊以至零星東西,都裝在柜子里,把些粗重傢伙並罈子里的鹹菜,缸里的米,養的雞鴨,還有積下的幾十串錢,都散給看門的莊客長工合近村平日服侍他母親的那些婦女。又把自己的隨身行李放在手下。一切了當,覺得這事作得來海枯石爛,雲凈天空,何等乾淨解脫,胸中十分的痛快。才得坐定,早見鄧九公走進門來,他起身迎著笑道:「你老人家不說今日要歇半天兒嗎,怎的倒這麼早就來了?」鄧九公道:「我何嘗不是要歇著,只因惦記著那繩杠,怕他們弄的不妥當。咱們這裡雖說不短人抬,都是些劣把,這是你老太太黃金入櫃萬年的大事,要有一點兒不保重,姑娘,我可就對不起你了。所以我要趁今日在莊上看著打點好了。誰知昨日回去,見他們已經弄妥當了。我想,只有今日一天,明日是個伴宿,這些遠村近鄰的必都來上上祭,怕沒工夫。繩杠既弄妥當了,莫若趁今日咱們把他作好了,也省得臨時現忙。你想是這麼著不是?」十三妹道:「這全仗你老人家,我再無可說的了。」

正說著,只見褚大娘子也來了,跟著兩個老婆子,兩個笨漢,一個背著個鋪蓋捲兒,一個抱著個大包袱。姑娘望著他道:「這作甚麼呀?我這裡的東西還嫌歸著不清楚呢,你又扛了這麼些東西來了。」褚大娘子道:「我想明日來的人必多,你得在靈前還禮,分不開身。張羅張羅人哪,歸著歸著屋子啊,那不得人呢?再就剩這兩天了,知道你此去咱們是一個月兩個月才見?我也合你親熱親熱。所以我帶了鋪蓋來,打算住下,省得一天一盪的跑。」

姑娘道:「難為你這等想得到,只是歸著屋子可算你誤了。不信你看,我一個人兒一早的工夫都歸著完了。」褚大娘子一看,果見滿屋裡都歸著了個清凈,箱子柜子都上了鎖,只有炕上幾件鋪墊合隨手應用的傢伙不曾動,因問道:「你這可忙甚麼呢?你走後交給我給你歸著還不放心哪?」姑娘道:「不是不放心。」因指著那箱子道:「這裡頭還剩我母親合我的幾件衣掌,母親的我也不忍穿,我那顏色衣服又暫且穿不著,放著白糟塌了,你都拿去。你留下幾件,其餘的送你們姨奶奶,剩下破的爛的都分散給你家那些媽媽子們。零零星星的東西都在這兩頂柜子里,你也叫人搬了去。不要緊的傢伙,我都給了這裡照應服侍的人了,也算他們伺候我母親一場。」

鄧九公聽見道:「姑娘,你幾天兒就回來,這些東西難道回來就都用不著了?叫個人在這裡看著就得了,何必這等?」

十三妹道:「不然。一則這裡頭有我的鞋腳,不好交在他們手裡;再說,回來難道我一個人兒還在這山裡住不成?自然是跟了你老人家去,那時我短甚麼要甚麼,還怕你老人家不給我弄么?」鄧九公道:「就是這樣,你也得帶些隨身行李走呀。」

十三妹指著炕裡邊的東西說道:「你老人家看,那一條馬褥子,一個小包袱捲兒,裡頭還包著二三十兩碎銀子,再就是那把刀,那頭驢兒,便是我的行李了。還要甚麼?」鄧九公看他作的這等斬鋼截鐵,心裡想到昨日安老爺的話,真是大有見識,暗暗的佩服。還要說話,褚大娘子生怕他父親一陣嘮叨露了馬腳,便攔他道:「你老人家不用合他說了,他說怎麼好就怎麼好罷。我算纏不清我們這位小姑太太就完了!」十三妹聽了,這才歡歡喜喜的把鑰匙交給褚大娘子收了。

說話間,聽得門外一陣喧嘩,原來是褚一官押了繩杠來了。只見他進門就叫道:「老爺子,都來了,擱在那裡呀?」鄧九公道:「你把那大杠順在外頭,肩杠、繩子、墊子都堆在這院子里。你歇會子,咱們就作起來。」褚一官道:「還歇甚麼?

大短的天,歸著歸著咱們就動手啊。」說著出去,便帶著人把那些東西都搬進來。早有在那裡幫忙的村婆兒們沏了一大壺茶擱在那裡。從來「武不善作」,鄧九公合褚一官便都摘了帽子,甩了大衣,盤上辮子,又在短衣上煞緊了腰,叫了四個人進來捆那繩杠。褚一官料理前頭,鄧九公照應後面。那四個長工裡頭,有一個原是抬杠的團頭出身,只因有一膀好力氣,認識鄧九公。便投在他莊上。只聽他說怎樣的安耐磨兒,打底盤兒,拴腰攔兒,撒象鼻子,坐卧牛子,一口的抬杠行話。他翁婿兩個也幫著動手。十三妹只合褚大娘子站在一邊閑話,看著那口靈,略無一分悲戚留戀的光景。

卻說鄧九公、褚一官正在那裡帶了四個工人盤繩的盤繩,穿杠的穿杠,忙成一處。只見一個莊客進來,望著褚一官說道:「少當家的,外頭有人找你老說話。」他爺兒三個早明白是安老爺到了。只見褚一官一手揪著把繩,一腳蹬著杠,抬頭合那莊客道:「有人找我說話,你沒看見我手裡做著活呢嗎?有甚麼話你叫他進來說不結了!」莊客道:「不是這村兒的人哪。」褚一官道:「你瞧這個死心眼兒的,憑他是那村兒,便是咱們東西兩庄的人,誰又沒到過這院子里呢!」那莊客搖頭道:「喂,也不是咱庄兒上的呀,是個遠路來的。」褚一官道:「遠路來的,誰呀?」莊客道:「不認識他么。我問他貴姓,他說你老見了自然知道。他還問咱老爺子來著呢。」褚一官故意歪著頭皺著眉想道:「這是誰呢?他怎麼又會找到這個地方兒來呢?」那莊客道:「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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