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拍馬驚魂狼煙在,古道陌路有善行

那枯槁似的東西雖然看著只有尺許長的一段,猶若那風乾的鹹魚,可其上樣貌照足了《諸神鬼籙》中的樣子,雖是虛影魂魄,可也能看得出來八九分,故而至尊寶只得一眼便認出了此物的來歷——

水伯河神,天吳是也!

那枯槁也似的半截在這血水中搖搖擺擺,看上去竟有種無力回天之態,至尊寶心中雖詫異它其勢衰弱,可也沒有片刻的猶豫,只是把那手中漁網全然籠罩過去,將這天吳網於其中,勢必不讓逃脫。

他身子靠近那血水更加濃郁,這枯槁般的東西也愈加恐懼掙扎,像是條網中的游魚不住左突右穿想要逃走,但始終無法……就在至尊寶心中稍安,開始向著水面浮去的瞬間,它突然一頓,然後電閃似的朝著至尊寶衝來!

「不好……」至尊寶見勢不妙幾欲拉遠,奮力之下卻感覺手足有些不著力,腦中也略有昏厥之感,根本逃避不及——他毫無他想,只得手中揮舞那短刀端端刺了過去,試圖硬捍逼退妖物!

這些魂魄沾染了鬼孽之血已暫時實化,並非不可用刀所傷。

來得好快!

就在至尊寶剛剛抬起手臂舉直短刀,那天吳已經衝到了面前,就在那即將刺中的片刻,突然它腰一扭,尾一甩,整個身子偏偏從刀刃旁閃了出來,閃電一般撞到了至尊寶的身上!

頓時,腹部傷口就像被人按上去塊燒紅的烙鐵,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利刃般刺入了腦海深處,止不住全身驟然就蜷縮起來,冷汗迸出,全身麻木,就連思索的能力也停頓了……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隱隱約約中,他只記得那渾濁的江水,以及被無盡放大的眼睛……餘下便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至尊寶疲憊的眼瞼慢慢下垂,整個人無力的在江水中下墜、不住下墜!鮮血從他傷口絲絲縷縷的飄溢在水中,像是一抹綻放的雪花。

就在那漆黑的江水深處,至尊寶已經暈厥的時刻,突然有一星妖艷的紅光閃現,然後迅速爬滿了他的全身,流蘇似的在身上淌動,蔓延,繼而彙集一團,消失在了他小腹之處。

傷口已然消失。在那傷口位置多了團朦朦朧朧,紅黑交錯的疤痕!

繼而整個人開始悠悠緩緩的漂上了水面。

※※※

十月。官道。

這官道已經荒廢日久,甚至那荒草已經掩過了車碾馬蹄的痕迹,槁草沒膝,碎石遍地,旁邊樹林中不知道埋了多少屍骨,可是今日,這裡卻有輛破舊的馬車在匆匆疾馳。

秋風蕭蕭,那雨後晚霞的日頭縱然照在身上也只是暖洋洋的,人和馬在這種天氣都甚為愜意,但是柳新臣額角鬢梢已經滲出了粒粒汗珠,他手裡的鞭子仍在不停揮動,急促無比的驅車向前。

馬車飛馳,將道旁的荒草都碾得倒伏下去,好像他在那苛稅捐賦面前折彎的腰。

柳新臣的腰原本很直,很硬,像是簌簌聳立的標槍,但是為了妻兒,他不得不在那軍閥土豪面前彎腰屈膝,可縱然如此亦是無法逃過那榨骨吮髓般的重賦,最後倉皇出逃以返故里。

身後的車廂內便是身懷六甲的妻子與妹妹,還有那堪堪五歲的兒子,這是他的世界,他的一切,拼了命也要保全他們——他只希望那些追兵沿著官道而去,莫要尋上這條廢路。

柳新臣惶惶朝後張望一眼,雖然未見追兵,可那心中依舊忐忑不寧……馬鞭揮動不禁又快了些。

突然,一聲狼嚎,撕破了天地間的沉悶。

柳新臣的面色變得更加蒼白,忽然把馬車勒了下來。

健馬長嘶,車緩緩停下,那車廂帘子一把拉開,露出兩張驚愕的臉龐:「相公,這是怎麼了?」「哥,怎麼回事?」聲顫音顛,寒毛卓豎。

柳新臣看著妻子淑惠、妹妹柳玉鳳,微微遲疑便露出個微笑:「沒什麼,只是累了,準備歇歇。」隨即下馬將妻子輕輕扶將下來,「你們坐了一天車也累了吧,來,走兩步緩緩腿兒。」

兩人繼而釋懷,臉色稍稍平穩,於是也就應了所說從車上下來,舒緩僵直的腰手。他藉機上車,把車廂上那副弓弩刀劍放到了前面——年輕時也學過些刀劍武術,萬一真要遇上野獸餓狼倒也有一拼之力。

孩子卻依舊在車上熟睡。

柳新臣緩緩迴轉身,就發現那車碾旁邊還有一行足跡,從遠處一直至此,又孤獨的走向前方。雨後軟泥上清晰可辨,顯然這人已不知走過多少路了,雖然孤單落寞,卻一往無前的繼續行走。

他忽而奇道:「這又是誰,會在這麼一條荒道上獨自而行?」換做往日,他必然好奇前往,探個究竟,可此逃命之際,他又如何能夠?

只得嘆了一聲,與妻子妹妹上車,繼續奔向海角天涯。

夜色漸深,秋風也漸漸有了涼意,天地間的寒氣也愈來愈濃。柳新臣手中的鞭子緩了下來,也多了幾分小心,只想找個安全的所在露宿,就在此時,他突然看見遠處火光一晃!

再走不遠便清晰起來,那赫然是個道旁的火堆——他心中一喜,但很快喜色又變作了種古怪的猶豫,不動聲色之間,那短刀已經塞在了懷裡。

有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斜斜依在棵樹榦之上,面前火堆上正烤著個肥碩的兔子,輕裊而上的火苗炙烤著兔肉發出滋滋的聲音,油從肉里滲出,裹著鹽粒滴落在火上,冒出繚繚青煙。隨著夜風,那炙肉的香氣帶著火的熱量溫暖四散,每個人都嗅到了那難得的美味。

甚至睡熟中五歲的柳天雁也抽抽鼻子,奶聲奶氣的蘇醒:「爹,我餓了!」

柳新臣何嘗不乏,何嘗不餓,又何嘗不想在此歇息?他只覺自己全身都酸痛無比,好似要散架一般。

有火堆,有熟悉此地的獵人,那自己一家人在荒野中過夜的危險也就小了;但若這少年居心不良,自己學過拳腳,妹妹也會些武術,怕是能夠制住他——柳新臣對此考慮得很清楚,他也一向很精明。

輕勒韁繩,將馬兒停在那人數丈開外,柳新臣緩緩下得馬車,不無戒心的朝著那少年走去,直到近前,才看清楚那張臉。

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縫,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臉上有幾道新近劃破的傷疤,卻給他平添了幾分成熟的誘惑力。

這是一張英俊的臉。

雖然還太年輕了些,還不夠成熟,但卻已足夠吸力。

柳新臣停下腳步,還沒想清楚怎麼開口,旁邊的柳天雁已經揮舞著小手跑了過來,半蹲在火堆面前,一動不動的盯著兔肉,開始不住吞咽口水……他抬起頭看看那少年,轉而又盯著兔肉。

少年眉毛一挑,抬眼在眾人臉上划過,突然多了幾分笑意,「你們可是餓了?」幾人一起點頭,都等著那柳新臣答話。他只得堪堪站定,有些尷尬的陪著笑:「小兄弟,我們趕了一天的路,都餓了……你看我們有女人有孩子,確實受不住,呃,商量一下,這隻兔兒能不能賣給我?」

「賣給你?」

「哦,不不不,賣我一半,賣我一半便好。」柳新臣連忙摸出錢袋:「你看,我能付錢給你……」

「不賣。」那少年的眉毛忽然垂下,「荒山野嶺的,我也好不容易才尋到這兔兒,自己也餓著,怎麼可能賣給你?」

「這……」柳新臣聽他說話,猜到這少年也是逃難之人,頓時明白了難以買到兔肉,不由頓時心中咯噔一聲,臉上也露出了失望之色——但那少年卻又抬起了頭,緩緩道:

「不過,我雖然餓了,卻也吃不下這麼大一隻兔兒。你們若是餓了,幫我吃上一半,倒是無妨的。」

那兔子雖然肥大,但也不至於說到吃不完,那少年這般說話,分明是能周濟自己……柳新臣大喜,連忙道謝,然後叫大家全部圍到火堆處來,一邊烤火一邊和那少年搭起話來。

他著意打聽,那少年又看似無甚心機,很快便把來龍去脈問了個清楚,果然不出所料,這孩子也是逃難之人,此行便是趕往陝甘一帶,和他們的去向恰巧一致。

說話間柳玉鳳便抽空問他能不能帶著這少年一同趕路,柳新臣想著後面追兵甚急,車上又還有些衣服細軟,多帶一人勢必拖累自己慢些——他避過旁人,不無責備的把現在的處境給玉鳳略略一說,她也赫然醒悟過來,此節誰也沒有再提起。

「只是……」玉鳳話語中頗有些傷感之情:「這荒郊野外的,他遇上了惡狼猛獸,可又怎麼辦啊?」

「唉!命吧,一切都是命!」柳新臣看著也有些神傷。

正在此刻,那少年突然嬉笑一聲,「可是熟的透了。」站起來將那兔肉取下,趁著熱氣撕開,將那大半給了柳家——柳新臣連聲道謝接過,在兒子的催促下分成了幾份卻是不吃,只叫妻子將那車上的麵餅取來……

直到少年開始吃那兔肉,這才分給了眾人。

那老麵餅雖然放置的時間長,可是干硬無比,那裡及得上兔肉美味?柳新臣將那餅子在火上烤烤,等到略略軟些,也就分給少年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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