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那人卻道,海棠依舊 第200回 世間道 之 天下大道

蟬聲陣陣中,日頭漸暮,因午飯吃的險些噎死,盛紘使人來說他要埋頭公務,在書房用飯,叫兒女們各自吃了,不必再聚。海氏似有預見,早將飯菜湯盅分成數碟,指揮婆子們安穩整齊的放入一個個食籠中,然後抬去各處。

忙活完了,她速步回自己屋,見丈夫已用完了飯,正坐在桌旁吹著一碗溫茶,海氏默默走過去,低聲道:「天色還亮呢,吃的這麼急,仔細克化不好。」

長柏放下茶碗,站起道:「愈快了結愈好。」

海氏看他滿臉疲憊,好生心疼,卻不好多勸,上前替他整理儀容衣冠,遲疑道:「……今日外祖母叫咱們氣的不輕,能聽你勸么?」

長柏沉默片刻,道:「不聽,我也有不聽的法子。」

海氏手下停了停,又聽長柏吩咐:「你用過飯後,去壽安堂服侍老太太,把六妹妹替下來。我瞧她臉色不好,像是乏的很。」海氏笑道:「這還用你說,我省的。回頭把全哥兒兄妹倆都帶去,叫老太太瞧瞧,沒準一高興,祖母就好了呢。」

長柏點一點頭:「也好,不過祖母還病著,別叫孩子們鬧。」

說完後,長柏大步走出屋子。二門外是早套好馬車的老盧頭,主僕倆另幾個家丁一道出了門。此後一路向南,不到半個時辰,來到一座四扇棗色大門前,兩旁是皂色漆木圓柱,正門匾額上書『敕造王閣部府』,門房管事見來的是長柏,即刻著人往裡報信,自己親自引路。

王老夫人心緒不寧,晚飯沒用幾口,半躺在羅漢床上不住嘆氣,王舅父捧一碗燕窩粥在旁侍立,訕訕不知如何勸說。母子倆聽長柏上門,面面相覷,一個趕緊直起身子,滿面驚疑,一個忙放下碗盅,叫服侍在旁的婆子丫鬟都退下。

長柏進屋,深深作揖行禮。

王老夫人冷笑道:「你是青天大老爺,老婦人不敢當。莫非今兒白天教訓的還不夠,還要追著來罵!」

長柏低頭道:「今日是外孫無禮,外祖母要打要罵都是該當,然姨母之事絕不能更改。我已請顧侯爺去內務府遞摺子了,好儘快將人送過去,只請外祖母答應。」

慎戒司不能隨意關押人,必要犯事女眷的婆家夫家一齊應請,方可成行。

王老夫人剛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拍床大罵:「只要我還有口氣,絕不叫你們糟踐他大姑!要我答應,做夢!」

對這個反應,長柏並不驚異,柔聲道:「姨母是外祖母所生,孫兒身為男兒,雖未經十月懷胎之苦,可每每見膝下小兒憨態,總想著叫他們一輩子不吃苦受罪才好,怎能不明白外祖母一片慈母心腸。」

王老夫人眼眶紅了,猶自賭氣的側過臉不肯看他:「你說的好聽!卻死命的欺侮你姨母!」

長柏緩步上前幾步,站到羅漢床一側,嘆聲道:「那年祖父猝死,外祖父母也在京中,當清楚過往。」王老夫人側身而坐,默不作聲。長柏繼續道:「祖母新寡之時,方二十齣頭,勇毅侯老侯爺夫婦尚在,徐家上下力勸祖母改嫁。」

王老夫人綳著臉,眼神卻略有動容。

「……有些事,孫兒也是後來才知道。」長柏輕嘆道,「其實,徐家已尋好了人家,時任閩浙巡撫的唐安年大人甫鰥,兩榜進士,雖年紀稍大,但前頭只兩個嫡女一個庶子,祖母只消嫁過去,他日必能闔家美滿。」

王老夫人依舊默聲,王舅父卻感慨道:「唐家是松江世族,盛老太太能為親家老太爺守節,撫育妹夫,實是……」他看看母親的臉色,半途打住。

「這幾十年來,祖母不但替父護住祖產,還拿陪嫁替父親多方打點,延請名師教授。那年父親議親時,勇毅侯府本有意示好,可祖母見不是旁支族女,就是庶女,品貌家底皆不如意。為著父親的前程,她寧可和徐家徹底斷了情分,也要尋一門好親事。還有大姐姐,孫兒,幾個妹子,祖母哪個不是當自己骨肉對待……這一樁樁一件件,盛家受祖母恩惠如山高海深,如果父親和孫兒不為祖母討回口氣,那吾父子還是人么?!」

長柏以拳重重捶掌。

王老夫人忍不住長嘆了口氣。親家老太太確是品性正直高潔,旁的都不計較。嫡母為庶子娶個娘家姑娘,既能維繫娘家情分,又能拉攏庶子,簡直天經地義。換言之,當初盛紘若娶了徐家女,盛老太太今日就不會遭這些罪了。

「孫兒知道外祖母心裡氣什麼。孫兒為著一個無血緣之人,重懲姨母,頂撞外祖母,毫不在意真正骨肉血親。」長柏定定望去,王老夫人重重哼了聲,但臉色已不如之前憤怒。

「彼時,多少人勸祖母,非己骨血,養之不熟。不但世人如此,連姨母心底也是這麼想的,是以才毫無顧忌的加害祖母,料定吾父子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罷!」

長柏忽然提高聲音,厲聲道:「舉頭三尺有青天,難道真要叫祖母在九泉之下悔不當初,方叫天地神靈都知這世上之人儘是忘恩背義之徒么?!」

王舅父不住暗暗點頭,王老夫人終於哀哀嘆了口氣,緩緩轉過身來,對長柏道:「我如何不知你姨母是大大錯了!可……可她……終究是我的骨肉呀!」

「外祖母的骨肉,只有姨母一人么?」長柏十分冷靜。

王老夫人怔住了。

長柏直視她的眼睛:「在幼時,娘常說王家叔公雖待她極好,可她最遺憾的,依舊是不能承歡於親生爹娘膝下。與鄰家孩童玩耍時,總不免被人欺負是『爹娘不要,丟棄了的』。」

王老夫人心中酸楚,垂淚道:「我對不住你娘,總想著好好補償……」

長柏道:「母親在外頭養了十幾年,不曾得到父母慈愛,姨母可沒半分心疼之意。」

王老夫人張了張嘴,駁不出理由。

「此回之事,姨母全然不顧親妹子安危,甚至存心陷害。」長柏面露憤然,「外祖母口口聲聲血脈骨肉,可姨母焉有半分念及我娘也是她的骨肉至親?!」

王舅父搖頭道:「大妹確是過分了。這回連我都覺著心寒。」

王老夫人看看兒子,再看看外孫,虛弱道:「那也不必重罰至此呀!那慎戒司……實在不能去呀。」

長柏道:「小時來外祖家頑,有回我和佑表弟爬樹摘山楂,辛苦半日才摘了小半簍。外祖父卻要我們將其中一半撿出來丟了。我怎麼也捨不得,外祖父卻教導我倆『倘不將爛果子丟棄,那些剩餘完好的,也保不住——為人處世,也是這個道理』;這句話,我記到如今。」

提起過世老伴,王老夫人肅容,艱難道:「你的意思是……」

長柏道:「姨母早就是個爛果子了,只會牽連家人。」

王老夫人怒道:「你怎可如此說長輩?!」

「這些年來,舅舅不斷替姨母收拾爛攤子。不論外祖母如可苦心教導,姨母依舊我行我素,刻薄庶齣兒女,虐待妾室通房,在內宅動輒打罵動刑,草菅人命……這回已不是姨母頭回下毒了罷!」長柏看向王舅父,「為著替姨母善後,舅舅多少次豁出臉面去求人,走路子,使銀子,做了多少不該之事,依舅舅資歷,早該調任京官,可這十幾年始終在外任打轉。」

就算平級,京官也比外官高出半等,最早王舅父比盛紘官級高,盛紘進京時兩人打平,此時盛紘已比王舅父官品高出半級,加上他是京官,就更高了。

想及官途,王舅父不禁黯然,王老夫人望了眼兒子,歉疚的低頭嘆氣。

「不單舅父,還有佑表弟。元兒表妹之事,我也聽說了。」長柏更進一步,「雖說我大堂嫂文氏也是數年才得娠,可也因有旁的子息。而外祖父一脈單傳,拖耗至今,外祖母已十分對得住姨母了。」

對得住女兒,就是對不住王家,王老夫人想起亡夫,心頭一陣陣發虛。

「佑表弟年歲漸長,外祖母也該替王家多打算打算了。」長柏輕悠的勸著,「可只要姨母在,王家就得繼續替她犯難。今兒殺人,明兒下毒,何時才是個頭?難道外祖母為了護著作惡多端的女兒,就不管舅父,佑表弟,還有幾位表姐了么?他們難道不是外祖母的骨肉?」

王老夫人越想越心虛。

亡夫才能卓絕,功勛彪炳,靈位被抬至名臣閣,名動天下;兒子資質中等,雖不能青出於藍,但還能守成,這些祖蔭尚可庇護孫兒王佑,可孫兒之後呢?

眼看盛家興旺之勢逐漸明朗,子孫繁茂,各個讀書科舉,所聯姻親也大多清貴有勢,相比之下,自家愈發不如了。何況,至今孫兒還沒有子息。

「難道……非送進慎戒司不可……?」想及老實孝順的兒子和孫子,王老夫人動搖了。

「非送不可!」長柏斷然道,「姨母屢教不改,以前還只關起門在內宅來作惡。現下膽子越來越大,即使不算姻親,盛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官宦人家,她居然也敢下手。拉親妹頂罪,還有恃無恐的!姨母就是篤定外祖母會救她。這回倘不下狠手,下回闖禍怕更不可收拾。」

「可是,她再也出不來了呀……」王老夫人泣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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