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卷 那人卻道,海棠依舊 第149回 顧廷燁的仕途

顧廷煜一死,邵夫人身心俱垮,多少累積下來的疲憊傷心一股腦兒發作,當即病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躺倒了;而太夫人也表示『傷心過度』,只能在床上哼哼唧唧。

明蘭曉得情勢不妙,思量半響,遂暗下決心,顧廷煜的喪事她堅決不能攬過來辦,且不說顧家的規矩她不熟悉,此情此景,她無論怎麼做都會有人嚼舌頭,可作為新出爐的侯夫人,又很難推脫,思來想去,便鄭重去請煊大太太來幫忙。

「不是我躲懶不肯出力,可我就這點子年紀,何曾經過什麼大事,大哥的白事何等要緊,若是出了錯,還不定有人怎麼說呢。」明蘭倒也坦率,索性一概說開了,「這府里的人,也就大嫂子您叫我貼心放心了,您若不幫我,我便不知尋誰去了。」

煊大太太本就好事之人,素愛攬事,又見明蘭這般誠懇,滿口倚重,心裡舒坦之下,當即便應下了,回去便與丈夫商量。

「這麼大的事,你就答應了?」顧廷炳這兩天就要往西北去了,顧廷煊正忙著四處打點,一回來就聽得這消息,頓時以為不好,對妻子急道,「長房的事咱們還是少攙和吧,別弄的又惹上事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知道什麼!」煊大太太白了丈夫一眼,湊近了細說,「這事我前後想了,固然是煩了點,但卻是有好處的。一則,弟妹她的確是有難處,這白事若辦大了,未免燁二兄弟不樂意,若辦小了,不免有人說閑話。我替她把事攬過來,她必會記得我的好處。二則……」

她端了被溫茶給丈夫,放低了聲音,「瞧咱府里這情形,分府另過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咱們可得事事靠自己了。可這些年,公爹大事小情都叫二弟去辦,咱們要門路沒門路,要人頭沒人頭,銀子也不多。趁這回辦白事,你我多結交些有用的才是。」

顧廷煊不以為意,搖頭道:「咱家就那麼些親戚朋友,你不早認識了?」

「你呀!」煊大太太用力點了下丈夫的額頭,「原先那些和這回沖著燁二兄弟面子來上門祭拜的,能一樣嗎!那可大都是拿實權的呀。他們見弟妹肯將這般大事託付於我,還能不另眼看待我們?!」

顧廷煊素來怕事,可想著兒女們都漸大了,要說親的說親,要求學的求學,將來免不了還要謀差事,總不好事事依賴顧廷燁,他最後嘆息的點了點頭。

為表示誠意,第二日明蘭就親去邵氏處求取侯府的對牌和庫房鑰匙,費了半天唾沫才把自己的苦衷和請外援的必要性講清楚,誰知邵氏氣若遊絲:「……都在娘那兒……」

怎不早說!明蘭立刻又殺去太夫人處。

太夫人額頭上纏著米黃翠絲細棉帕子,正病懨懨躺著吃藥,明蘭第二次聲情並茂的述說完畢後,她似是楞了下,盯著明蘭看了許久,眼睛略帶紅絲的直看的明蘭心頭髮毛,才叫向媽媽去拿東西。

明蘭暗抹了把冷汗,心滿意足的把對牌和鑰匙交給煊大太太,她咬死了『自己年紀輕,還不能獨當一面』,又吃定了太夫人不敢叫朱氏把事情接過去辦。

如今外頭謠言滿天飛,直指這幾十年來太夫人這後媽當的『別有用心』,這當口若再叫朱氏攬這事來辦,那就更有說頭了——這都攬權幾十年了,藉口長子病弱叫大兒媳好生照看,到了這會子還不肯放手哪!

煊大太太是個爽利人,加之無人掣肘,順風順水之下,把這場白事辦的十分漂亮,低調又不乏尊重,禮數周全卻又不繁瑣,該哭喪時,全府哭聲雷動,半里地外清晰可聞,該待客時,僕役穿插里外,井井有條。

而明蘭只需要要揣著半瓶桂花油,一天去顧廷煜靈前哭個幾次就成了,還有力氣熟悉熟悉寧遠侯府的人事關係,順帶往她好奇已久的府庫房瞄上兩眼。

她深覺得請對了人,每隔一天都要對煊大太太表示一番感謝,天天換辭,絕不重樣,誇的煊大太太快活之極,渾然忘記每日只睡兩個時辰的疲勞辛苦。

除此之外,剩下的時間明蘭大都耗邵氏屋裡。

根據太醫院正的說法,太夫人的病屬於『心情』調養問題,邵氏卻病來如山倒,氣勢洶洶幾有油盡燈枯之態,明蘭嚇了一大跳,想著與其去外面裝悲傷,還不如照顧活人更有成就感,而且將來也好相處些。

邵氏並不願搭理明蘭,不論明蘭說什麼做什麼,她一概闔目冷顏以對,明蘭也不生氣,只溫言體貼的照看她,看方子,試湯藥,把外頭靈堂賓客的情形撿些要緊的和她說,又把蓉姐兒帶了來和嫻姐兒做伴,日日從澄園搬來好吃的好玩的,讓小孩子暫忘悲傷,好歹能吃能睡些。邵氏原就不是心硬之人,看明蘭小心翼翼的關懷,她不禁心軟,想來這些陳年恩怨怎麼也不該遷怒到才進門幾個月的新媳婦身上,便漸漸轉了顏色,對明蘭客氣溫和許多。

明蘭見她心灰意冷之下,不思痊癒,只一味悲傷,病體愈加沉重,便有話沒話的說些自己幼年之事,百倍誇張當初衛氏新喪之後,自己的『恐懼』,『彷徨』,『孤單』和種種無助。

「……都說沒娘的孩子像根草,這話真是一點都沒錯……」明蘭紅著眼眶(剛才又去靈前哭了一圈),輕輕哽咽,「我家太太是極好的,可她到底要照管里外一大家子和幾位兄姐……若不是祖母垂憐,我,我真不知……」後面留一段長長的省略號,讓邵氏自行想像。

邵氏果然聽的心驚肉跳,她再覺得太夫人是『好人』,也不放心把女兒託付過去;想著女兒已無父,若再沒了母親,還不定將來怎麼樣呢。心志一堅定,病就好了大半,到了出殯那日,她居然能起身出來向親朋道謝了。

當然,明蘭也受到了巨大的好評,太夫人微笑著誇了她兩句,明蘭一邊表示謙虛,一邊心中暗道:以您為榜樣,我會好好學習的。

說起來,這還是明蘭生平第一次這麼認真周全的給人服孝,不但院里的丫鬟們不許穿戴鮮艷,連蓉姐兒也給新做了兩身素色新裝,她自己更是從頭到腳挑不出毛病來。

四色淺單色柳枝紋褙子,一整套雪亮的米珠銀飾,不見半分顏色,連鞋尖尖上的珊瑚纓穗都去掉了,明蘭把這身裝扮在顧廷燁面前轉了一圈,問道如何。

顧廷燁翹著唇角:「大約我死了,也就這般陣勢了。」

侯府門口的燈籠俱罩了一層素白,明蘭想著澄園門口也該掛兩個小白燈籠意思下:「掛三個月差不多了吧。」誰知顧廷燁又道:「老爺子沒了那會兒,不過就掛了百日,掛這麼久,不知道的還道是我死了。」

明蘭嘆了口氣。

好吧,這傢伙最近脾氣不好,說話陰陽怪氣,動不動就冷嘲熱諷。

好比你攢足了力氣等著找仇家的麻煩,誰知還沒等你真正發招,人家就自己死了,死後還能風光大葬,那些賣你面子的大多不知內情(還沒來得及造勢),更恨不得在靈前表現一個比一個悲痛,他又不能去說『我跟我哥是前世冤家今生對頭,你們不用太賣力的』云云。

其實明蘭也不大痛快,辦喪禮也就罷了,可那些流水價送進侯府的禮錢……她心中絞痛,大房還沒有分家,所以這些金銀財物都得歸入府庫,可將來這些人情賬估計多得她去還,也不知將來分家能落下多少渣。

但她還是寬宏為懷的勸道:「到底死者為大,人都死了,你跟他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從我會懂事起就知他活不長。」顧廷燁面無表情,「也沒見他少出幺蛾子。」

他童年時代對長兄最深的印象,就是顧廷煜一邊半死不活的讓人扶著喝葯,一邊閃著不懷好意的目光向老爹進讒言,從小到大他吃了這位病人的不少苦頭,在他看來,生病不能抵消作惡,而同情也不影響憎惡,做了壞事的人,就是在病床上也應該拖起來接受懲罰。

這種觀念頗有幾分現代意味,明蘭立刻表示萬分讚賞:「夫君果然恩怨分明,真丈夫也。」

顧廷燁橫了她一眼,心情好了不少,笑罵道:「伶牙俐齒!你不去殿上跟那幫讀書人耍嘴皮子真是可惜了!」

最近他對讀書人意見很大,好吧,這是他進來抑鬱的第二個原因。

自六月起,他正式兼任五軍都督府副總都督,領左軍都督,加封太子少保,地位提升的結果就是他開始直接參与軍國參政討論。隨著時局穩定,所有的暗潮洶湧漸漸轉化為文斗,前堂正殿成為了各派人馬的角力場,一夥子人天天在那裡口沫橫飛。

給先帝上謚號,他們要吵;給兩宮太后的儀仗待遇不同,他們要吵;人事變遷升降,他們也要吵;至於行政部署國策決斷,他們吵起來更是連飯都可以不吃。偏本朝祖制是文官節制武將,武官大多是奏報,辯駁議論屬於文官的活計。

以前顧廷燁只管自己一畝三分田時,站在殿上旁聽時可以左耳進右耳出,反正重要的東西大多會另抄數份發送重臣自行研討。可如今,他算半文半武了,只得豎尖了耳朵認真聽,因為皇帝被文官撅住了說不出話時,最喜歡問一句『X愛卿,你以為此事如何?』

——這位X愛卿通常由沈從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