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伊甸園 第九節

賢治乘火車到達漢科村時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多年前他與中村俊夫在地球上的一次會晤:「他給我打了電話,堅持要和我談愛子。」

賢治在櫥窗前停下,對著玻璃緊了緊領帶,彷彿看見當年充滿幻想的京都少年正奔赴在與自己情敵會面的路上:「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只考慮自己,現在卻要關心這個小世界的整個命運……」

賢治的妻子奈不想讓丈夫與中村俊夫會面,鼓勵他給尼柯爾打電話商量另外的辦法。尼柯爾也不贊成賢治與中村的任何會晤。

「他是個虛偽的權力狂,」尼柯爾說,「與他見面沒什麼好處,他只想找到你的弱點。」

「他說他能緩解居住區的緊張局勢。」

「代價是什麼,賢治?仔細想想人會不會無緣無故地做事?」

「你為什麼要來?」賢治問自己,看著他兒時的夥伴修建的巨大宮殿,「我自己也不太肯定、不明白為什麼要來這兒,也許是為了榮譽,也許是為了自尊。我確實繼承了我們家族的一些秉性。」

中村宮殿周圍的建築都是京都古典式木屋風格:藍色琉璃瓦房頂、精心修剪的花園、整潔的林陰小道。花園裡飄出的花香讓賢治想起了自己在遙遠地球上的家。

門口有一位年輕可愛、身穿和服、腳蹬木履的女人迎接他。她按照正規的日本禮節弓著身對他說:「您好。」

賢治換上木履隨她穿過幾間西式房,進入一個榻榻米房間。步行過程中那個女孩始終沒抬過頭,眼睛一直盯著腳下的地板。

女孩推開畫著仙鶴的隔斷,示意賢治進去。賢治盤腿坐在一個坐墊上,他面前是一張亮閃閃的黑色真漆茶几。

「他會晚到。」賢治想,「這是他的陰謀。」

又有一個身著和服的漂亮女子端著日本茶靜悄悄地走進來。

賢治細品著茶,環視著房間的四周。有個四扇的屏風放在房角邊,賢治看得出這個屏風經過了精心雕琢,他站起身走近看個清楚。

四扇屏風展現了日本春夏秋冬的四季美景。冬天是大雪覆蓋的滑雪勝地;春天是京都釜川邊盛開的櫻花;夏天是美麗農莊襯托下的富士山雪峰;秋天是德川幕府神社周圍色彩斑斕的樹林。

「太美了。」賢治想,突然感到格外想家,「他試圖在這兒創造出我們已經遠離的世界,但為什麼呢?他為什麼花這麼多骯髒錢在精雕藝術上?這人真奇怪,表裡不一。」

屏風背面是另一番景色,絢麗的色彩展現著17世紀大阪的城堡之戰。

賢治正要坐下,榻榻米的門推開了,他的對手走進來。

「很高興見到你。」他朝賢治那邊微微鞠了一躬。

賢治也給他鞠了一躬,久久打量著他的家鄉人:中村俊夫穿著武士長袍,腰間佩帶著刀和劍。「這是一場心理戰,」賢治想,「他想通過這種方式擊敗我。」

中村在賢治對面的一個墊子上坐下。賢治品著清香四溢的香茶,心裡想:「他不是我的幕府首領,我必須在正式談話開始前改變這種氣氛。」

「中村君,我們都是很忙的人。」渡邊總督用英語說,「我不想繞圈子,我們說正事吧。今早你的代表打電話給我,說你對過去一天里發生的事『心煩意亂』,並說你對緩解目前新伊甸園的緊張局勢有好建議。這就是我來這兒的目的。」

中村表情冷漠、咬牙切齒地坐在那兒。顯然,賢治的直率讓他感到不舒服。他說:「你已經忘了你的日本禮節,渡邊君。你還沒對主人擁有如此優越的生活和舒適的環境表示讚賞呢,直接談正事是很不禮貌的。你這種不恰當的態度必然導致不愉快的分歧,其實這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對不起。」賢治不耐煩地打斷他,「我不需要你或其他任何人教我應該如何表現自己。我們不在日本,連地球都不是。我們傳統的日本風俗和你穿著的服裝一樣……」

賢治並不想侮辱中村,但他必須使用策略讓他的對手暴露出真實的意圖。「這員大將一定會站起身,可能會拔出他的武士劍。」賢治這樣想中村。

「好吧。」中村說,眼裡閃著挑釁的目光,「我們按你的方法行事……渡邊,你已經喪失了對居住區的控制權,居民們對你的領導極為不滿。我的人告訴我,人們普遍都在指責你。你對環境問題和RV-41病毒問題處理得相當不好。現在你那位黑皮膚的女法官一拖再拖後居然宣布那個尼加拉瓜強姦犯不經過陪審團審判。有些人了解到我們的背景,請我勸你妥協,讓你最好在大規模流血事件和混亂出現前靠邊站。」

「太荒謬了!」賢治邊聽中村的話邊想,「這個瘋子!」

「所以你認定我該辭職?」沉默了一會兒,賢治問。

「是的!」中村回答,口氣很專橫,「但不是馬上,至少不是明天。今天你還可繼續行使你的權力,把馬丁內斯案從尼柯爾·德雅爾丹·沃克菲爾手中接過來。她顯然帶著偏見,揚內娜或羅德里格斯法官都比她更適合辦這個案子。注意,」中村說到這兒,擠出一絲笑容,「我並不走向你建議把該案轉到西村法官的法庭,而是……」

「還有其它事嗎?」賢治問。

「還有一件事。告訴烏蘭諾夫,讓他退出競選。他不會有成功的機會,繼續參加競選只能使我們在麥克米蘭勝利後更容易分裂。我們需要團結,我預言另一個居住區將給我們帶來嚴重威脅,那些你認為是『無害的觀察者』的雷基,是他們派出的先遣部隊……」

賢治為自己聽到的而震驚,中村何時變得如此扭曲?難道他一直就是這樣嗎?

「我必須強調一下時間限制,」中村說,「考慮到馬丁內斯案和你的辭職,我已經給小林君和亞洲區的其他成員打了招呼,要求他們不要過於莽撞。但昨晚的事發生之後,我就不能保證是否還能控制住他們。他的女兒是個才華橫溢的美麗女子,她在自殺遺書上寫得很清楚:一再拖延對強姦她的罪犯的審判是個莫大的恥辱,她不能生活在這種恥辱中。滿紙都是憤怒之情……」

渡邊總督再也無法使自己保持冷靜,他站起身說:「你知道嗎?那晚小林希子被強姦後,在她體內發現了兩種完全不同的精液。希子和馬丁內斯一再堅持那晚他們單獨在一起……上周,尼柯爾還沒有告訴希子在她體內發現了另一次性交的證據,那個年輕幼稚的女孩還一再堅持她只與馬丁內斯呆過。」

中村突然慌亂起來,茫然地盯著渡邊賢治。「現在我們還不能確定另一方是誰,」賢治繼續說,「在DNA分析完成前,那個精液的取樣神秘地從醫院實驗室里消失了。現在我們只有原始的檢查結果。」

「那個記錄可能是錯的。」中村插嘴道,又恢複了自信。

「不可能!現在你了解沃克菲爾法官進退兩難的處境了吧?居住區的每位居民都認準馬丁內斯有罪,她不想讓陪審團作出錯誤的裁決。」

他們沉默很久後,賢治準備離開。

「你讓我吃驚,渡邊。」最後中村說,「你完全誤解了這次會談的主要內容。馬丁內斯是否強姦了小林希子並不重要……我向她父親保證過那個尼加拉瓜男孩會受到懲罰,這才是關鍵所在。」

賢治看著他兒時的同學,感到噁心。他說:「我得走了,在我憤怒前離開。」

「你不會再有機會了。」中村說,他眼裡閃著兇惡的光,「這是我給你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

賢治搖搖頭,堅決地推開榻榻米的隔斷門,毅然走出了過道。

溫暖的陽光下,尼柯爾正在海邊散步。艾莉和特納大夫站在她前方50米處。艾莉穿著結婚禮服,新郎卻穿著一件睡衣。尼柯爾的曾祖父奧曼正在主持婚禮。

奧曼把艾莉的手放在特納大夫手中,抬頭仰望著天空。一隻艾雲鳥正在他們頭頂上盤旋,隨著婚禮頌歌的節奏發出叫聲。天色暗了,翻滾的烏雲籠罩在寧靜的天空中。

颳風了,海洋洶湧澎湃。狂風吹散了尼柯爾完全灰白的頭髮。婚禮被攪亂了。人們拚命朝岸上跑,躲避著即將來臨的暴風雨。尼柯爾的眼睛盯著被海浪衝上岸的一個大包,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那是個大的綠袋子,像21世紀的垃圾袋。脹鼓鼓的口袋正被海浪掀上岸,尼柯爾想上前抓住那個袋子,但咆哮的大海讓她害怕。她指著袋子,高聲地呼救。

然後,有艘獨木舟出現在她的夢境里。那小舟越劃越近,尼柯爾看到上面坐著八個外星人:金黃色,比人略小,看起來像做麵包的生麵糰,有臉有眼但沒頭髮和體毛。那些外星人朝那個大袋子划去,拾起它,把它放在海灘上。尼柯爾不敢上前,直到看著他們又爬上獨木舟劃回了大海。尼柯爾向他們揮手告別,走近看到口袋上面有根拉鏈。她小心拉開拉鏈,只拉到一半,就看見了渡邊賢治的頭顱。

尼柯爾嚇得全身打抖,驚叫著從床上坐起。她摸摸理查德那邊,空的。桌上的鐘已經指到2時48分了。尼柯爾儘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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