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只是一點皮肉小傷,因此,被裴願親自送回家時,凌波嘴裡還嘀咕了兩句多事。然而,看到那愣小子進了家門之後,把自己安頓好就開始忙前忙後,還時不時笨手笨腳地忙中出錯添亂子,反而被年少的紫陌訓斥來訓斥去,她冷不丁撲哧一笑,心中湧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自從父母雙雙辭世之後,她已經很久不曾有這種舒心愜意的感覺了。與此相比,適才的驚心動魄,膝蓋手肘處那些隱隱作痛的擦傷,以及幕後主使究竟姓甚名誰,一切的一切都彷彿距離她很遙遠。
她只是撐著頭專註地看著裴願,看他滿頭大汗,看他憨厚的笑容,看他明澈的眼神。她第一次發現,其實撇開性情不談,裴願也算是一個英挺少年,那濃眉大眼比起別人的唇紅齒白順眼多了。
李三郎踏進門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凌波似笑非笑地撐頭斜倚在榻上。順著凌波的目光,他就瞧見裴願在那裡向紫陌耐心地講解如何敷藥,而紫陌則是滿臉懷疑。
他雖然已經娶妻,平日夫婦也相當和睦,但此時此刻看見這一幕,卻覺得什麼都褪色了幾分,竟是忘記了來意怔怔地站在那裡。直到紫陌臨時一轉頭驚咦一聲,他這才回過神來。
「紫陌,這是臨淄郡王,以後記著當作貴客相待。」
儘管之前凌波對李三郎沒多大好感,但此番人家畢竟是救了自己一命,再加上她曾經欠了相王李旦老大的人情,因此她不得不對人家客氣一些。見紫陌乖乖地點頭,再沒了剛剛挑刺的模樣,她忍不住笑了笑。小丫頭人小鬼大,仗著年少把老實巴交的裴願耍得團團轉,現在倒裝起了老實人。只不過現在不是警告這妮子的時候,她只能暫且把此事擱在一邊,先看向了李三郎。
「他們四個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之傷,你那個老管家已經請了大夫來替他們診治,休養個兩三天也就好了。」
一句話說完,見凌波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李三郎心中又是一動,暗嘆安樂公主根本不知道籠絡人心。
他剛剛不動聲色地打聽過,得知這四人原本就有功法底子,又經歷了五年殘酷的訓練,可稱得上是頂級的護衛。就連他自己那十幾個最最信賴的虎衛,水準也只不過和這四人平齊。只不過他待人以恩,這四人卻是以令為準則,在忠心和死志上更勝一籌。這樣的人安樂公主居然說送就送,著實是敗家子。
這時候,凌波又對紫陌吩咐道:「你出去找你朱顏姐姐,對她說,讓大夫開幾張葯膳的單子,在武宇武宙武洪武荒四人養傷期間,讓廚房依方子好好給他們調理,不許有半點怠慢。再去告訴賬房那裡的陳珞,從明天開始,他們四個的月例以十倍計算。」
紫陌仔仔細細聽了,又重複了一遍方才興沖沖地奔了出去,單單看她那一蹦一跳的樣子,任何人都猜不到她剛剛還嚇得哭了一場。而和她打了老半天交道,結果被耍得團團轉的裴願則鬆了一口大氣,撓撓頭笑道:「小凌你那四個護衛確實身手不錯,我都想和他們較量較量。這麼厲害的人,幾乎可以比得上我爹爹身邊的劉叔魏叔那些人了。」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凌波心中一突,眼角的餘光果然瞥見李三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這時恨不得上前去拎著裴願的耳朵好好教訓一頓。好吧,裴願那位爹爹厲害,可這樣厲害的爹爹偏偏教出這樣沒心沒肺的兒子。到洛陽都好幾個月了,難道這聰明肚腸就一丁點都沒學會?正當她為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頭痛惱火的時候,旁邊卻忽然插進了一個大煞風景的聲音。
「對了,十七娘,今天的刺殺我已經讓人通報了洛陽縣和洛州廨,通事舍人應該也會上報陛下,你對此可有什麼頭緒?」
這種需要用刺殺來完全消滅一個人的手法,要麼是血海深仇,要麼是政治目的,可她似乎什麼也沾不上,哪來的頭緒?凌波疲憊地搖了搖頭,心中卻轉著某個令她不寒而慄的念頭。而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手臂忽然被人緊緊抓住了。
「小凌,要不要我把羅七哥留下幫忙?」
還來不及因為裴願這種毫無顧忌的親昵動作而惱火,凌波就聽到了羅七的名字,登時愣住了。剛剛遇刺過後她頗有些渾渾噩噩,也沒有注意到其他人,並不知道羅七也跟來了。此時被裴願一提起,她冷不丁想起了之前的種種。當然更重要的是,羅七還欠她一貫的酒錢沒還,那個只知道喝霸王酒的傢伙!
因此,眼珠子一轉,她便笑吟吟地點了點頭:「我差點忘了,這宅子昨兒個晚上還進了一個不明底細的夜行客,如今武宇他們都有傷在身,我這裡確實人不夠用了,你就把羅七留下來好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聽到了另一個自說自話的聲音:「既如此,以防萬一,我也借給你四個衛士好了。十七娘,你如今不比往昔,還得趕緊多收幾個人才是,否則到時候只怕紕漏更大。」
紕漏大個頭……不就是為了防止像你這樣好心過剩送人來的傢伙么!
凌波只覺得心裡頭氣不打一處來,她收了裴願的人,那是因為和羅七好歹還有些債沒有清算,可李三郎硬塞四個人算什麼!只不過能說的話都給人說了,她只好悶悶地道了謝,正指望這位礙事的表哥早點走人,留點地方讓她好好調教一下半點長進都沒有的裴願,卻不料對方確實如她所願提出了告辭,但還附加了一句話。
「裴兄弟,相交至此,你只知道我排行第三,似乎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姓李,名隆基,隆盛之隆,基業之基。十七娘大約也未必記得,今日便一併記下好了。我尚需回去向父王稟告今日之事,先告辭了。今晚父王大約也沒心思喝酒了,不過裴兄弟也別忘了早點回去。」
瞧見那人略一拱手瀟瀟洒灑走了,凌波只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隆盛之隆,基業之基,這傢伙真是好大的口氣。看著那大步離開的背影,她心中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龍行虎步這四個字。但緊跟著,她就把這些拋在了腦後,專心致志地教訓起了裴願。
什麼叫做恨鐵不成鋼,她如今算是明白了。老實本分是好事,但太老實那就讓人太頭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