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洛水寒 第五十一章 病來如山倒

「娘,為什麼爹爹每次從宮裡回來,你總是會掉眼淚?」

「傻丫頭,那當然是因為你爹能夠太太平平地回家。還好你爹不是個美男子,在武家那麼多人當中一點也不起眼,否則,娘和你興許早就沒命了。也虧得他老實本分,否則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他還不知道要納多少妾侍呢!凌波,你得記住你爹爹的話,以後要老老實實做人,安安分分嫁人,這才是正道。」

「不是說老實本分的人容易被人欺負么?不,我才不要這樣過一輩子!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叔叔伯伯,他們每次看到爹爹都是什麼眼神!他們分明是瞧不起我們!」

「唉,你這個丫頭!我和你爹都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偏生你居然如此好勝!你這幅好相貌,若是你生在你那梁王伯父家,興許還能有出頭之日,可是……凌波,做人切勿心氣過高,須知爬得越高跌得就越慘,爹娘遲早一天要走的,你一定要自己照顧自己……」

彷彿腦際有一道閃電劈過,凌波忽然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剛剛的夢境此時此刻仍然能夠清晰回味,但她卻不敢把太多時間都花費在這種事情上,於是睜大了眼睛掃視了一下周圍環境。她發現自己躺在某個很陌生的地方,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清新怡神的檀香味,而她的口中則似乎還有一種極苦的味道。

一瞬間,她猛地想起了自己此時此刻置身於何地。天哪,這竟然是上陽宮觀風殿,如今女皇病居的寢殿!

她再也忍不住心頭那股駭然的情緒,立刻翻身下床。然而,兩腳才剛著地,她就一個趔趄摔倒了下去,眼看腦袋就要撞上堅硬的地面,一雙有力的臂彎卻緊緊托住了她。她正準備抬頭看看是哪位救命恩人,誰知一陣訓斥聲劈頭蓋臉地從上方傾倒了下來。

「腦袋都燙成這個樣子居然還胡來,你究竟要不要命了?既然感染風寒發了燒,找個由頭推託掉那些事情也就行了,幹嗎非得強撐著上!不就是一個衛王么?這種事情女皇陛下根本不感興趣,還非得勞師動眾跑這麼一趟,真是多此一舉!」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凌波終於莫名地心安了,但被人重新抱到床上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惡狠狠地瞪了這個可惡的傢伙一眼,旋即方才想起了正事:「喂,現在究竟是什麼時辰?」

「什麼時辰?現在已經是酉時了,你已經昏睡了三個時辰,要不是雲娘讓人給你灌下去一碗葯,又親自給你針灸過一次,你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起碼回去躺上一兩個月!」高力士越說越覺得氣不打一處來,說話時便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就會死撐著,平時身體好不生病,這一病就是病來如山倒你懂不懂,居然只知道折騰自己!」

自從父母亡故之後,很少有人這樣訓斥她,因此雖說凌波覺得心裡發虛,但忍不住還是有些惱火。不說上下尊卑,就是按照長幼,也輪不到這傢伙板著臉教訓她。她向來是我行我素的性子,此時強撐著正準備坐起來,誰知道被人不由分說地又按了下去,這一氣頓時非同小可。

「喂,我可是有皇命在身,你想害死我是不是?等等,今天早上才決定了這件事,陛下怎麼會知道?」

提出這麼一個疑問之後,她一下子睜大眼睛瞪著高力士。這傢伙應該不在自由出入觀風殿之列,可先如今他竟然出現在這裡,那麼十有八九便是從仙居院那邊來的。而且,高力士自從升任內府令之後,似乎還獲得了出入上陽宮的許可權,這通風報信似乎不在話下。可是,這傢伙怎麼看也不像是什麼忠心耿耿的人,他會那麼好心?

我當然沒有那麼忠心耿耿。

高力士的眼神彷彿也傳達著這麼一個意思,但他沒有明說,而是朝凌波眨了眨眼睛,隨即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雲娘已經對李大將軍提過了,說是你帶病前來一進觀風殿就暈了過去,剛剛李大將軍也獲准進來查探過,想必如今那些個至尊們都知道了。他們只會讚賞你的勤勞王事忠心可嘉,絕對不至於責備你。至於女皇陛下么……她如今不在這觀風殿,雲娘推著她去仙居院散心了。」

最大的心事暫且放下,凌波這時候方才感到了一股困意,遂閉上了眼睛,須臾便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朦朧之中,她依稀察覺到有人替她掖好了被角,床榻邊還傳來了輕輕嘆氣的聲音,然後那腳步聲漸行漸遠,不久就聽不到了。

雖說是退位的女皇,但畢竟仍是當今皇帝的母親,因此這觀風殿中共有宮人十六名,各司其職井井有條。這些人中一多半是往日服侍女皇的人,還有幾個則是精心挑選出來的,身負監視使命,然而在某些手段下,她們全都學會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好比看見一個不該在此地出現的宦官旁若無人地走出來,她們都選擇了若無其事。

高力士目不斜視地來到了女皇的內寢,在一個人都沒有的寬敞房間中找了個地方盤膝坐了下來。他雖然年輕,但經歷的事情也不少了,看到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昔日入養高氏的時候,養父也曾經教導過他很多,翰林內教坊則更給他打開了一個廣闊的天地。他並沒有無謂的忠心,也沒有無謂的仇恨,更從來沒有動過什麼刺殺的念頭。

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未來,是將未來緊緊攥在手中。所以,他剛剛嘲笑某人不要命了,但其實他自己也不是正在刀尖上行走?他很明白女皇的時日不多了,雖然他稍稍攀附上了韋後,但焉知那座看似堅實的高山不會垮塌?

他的眼前浮現出了那張因為發燒而雙頰通紅的臉,還有那惡狠狠的眼神,不覺微笑了起來。正是因為那種萬事皆靠自己的執拗,他才會感到她合他的脾胃,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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