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後的寢宮在洛陽宮億歲殿。和從來都是作為皇帝內寢的貞觀殿比起來,這座宮殿實在配不上一國之後的尊貴身份,只不過勉強和上官婉兒的仙居殿平齊。所以,韋後搬進此殿之後,不少人借著這一點大做文章。
那些曾經和李顯「同甘共苦」的妃嬪們看到昔日女皇的心腹如今再次蓋過了自己,心底的妒嫉盡頭就別提了,自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然而,如今的韋後卻不是她們熟識的那位廬陵王妃或是太子妃,根本不屑於理會這些七嘴八舌的聲音。某個說話過火的才人不但被直接褫奪了尊位貶入掖庭,而且之後隨便被尋了個由頭,一頓杖責險些打死。
由此,後宮中的人算是徹底明白了一點——那位昔日秉筆草詔的女官如今已經成了皇后身前的紅人,絕對得罪不得。
武崇訓生日後的第二天,凌波跟著上官婉兒前去億歲殿的時候,沿路收穫的就是無數敬畏和羨慕的眼神。當然,那許多恭敬行禮問好的人當中,真心實意的絕對只佔少數,但只是這份風光,便讓她再次領會到背靠大樹好乘涼的重要性。
聰敏如上官婉兒,若不是靠上了韋後這棵大樹,別說冊封婕妤,只怕是在這宮中立足也不容易吧!
億歲殿毗鄰九洲池,若是春天,在此殿上能夠看到九洲池上群鳥紛飛,錦鱗躍游,繁花似錦的景象,但現如今不過是二月底的光景,這樹木才只發了嫩芽,天氣仍是春寒料峭,自是看不到如此勝景。
進了億歲殿,凌波解下身上的斗篷遞給隨行一起來的朱顏,便跟著上官婉兒朝裡頭走。
雖則昔日不過是一座偏殿,但如今住在這裡的既然是母儀天下的皇后,那光景便大不相同。無論是陳設用度,都躍了好幾個台階不說,就是在此地侍奉的宮人內侍也都依足了規矩,俱是小心翼翼。路過正殿的時候,她特意朝那寶座上掃了一眼,發現那寶座赫然已經掉了漆,還不如尋常坐具富麗堂皇,心中便有另一番滋味。
這皇帝的寶座往往會鬧得無數男人搶破頭,這皇后的寶座又何嘗不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表示親近還是熱絡,她倆進去的時候,韋後正坐在銅鏡前梳妝,從銅鏡中看到後面有人下拜行禮,便漫不經心地道了聲免禮,依舊自顧自地讓兩個宮人折騰著頭上的博鬢。站在後頭的凌波清清楚楚地看到博鬢下頭赫然有好幾根刺眼的白髮,便悄悄吐了吐舌頭,繼而眼觀鼻鼻觀心地一聲不吭。
這邊韋後的梳妝還沒結束,外頭忽然響起了一個輕佻的聲音:「母后,我聽說要立太子了,難道母后真打算立那個賤奴?」
凌波循聲望去,就只見有兩個人一前一後挑簾進來。
前頭的長寧公主綉羅襦衫,裙子上赫然是兩隻栩栩如生的金鷓鴣,頭上的那隻金蝶步搖隨著她的步子一顫一顫,在室內的燈火下顯得光彩奪目。後頭的安樂公主則是藕絲衫子藕絲裙,正好配得上她的面若桃花,脖子上的五彩纓絡圈熠熠生輝,一對跳脫則襯得手臂豐腴白皙無比誘人。至於她頭上那支卧龍點翠金簪,從禮制來說則是完全的違禁之物,所有公主中也就是她有。
前者上前先給韋後行了禮,和上官婉兒打了個招呼就在一邊坐下,全然把凌波當成了空氣。後者卻親昵地從後頭抱住了韋後的肩膀,嘀咕了好一陣方才轉過身來,一陣風似的來到了上官婉兒跟前。
「上官婕妤,你可得勸勸母后,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趕走了那該死的譙王,如今這太子之位怎麼能讓李重俊當?那個賤奴的母親昔日不過是一個卑賤的宮人,父皇一時興起臨幸方才有了他,這種人怎麼配入主東宮?」
「公主,這立儲大事皇后必定不會馬虎,你就放心好了。」
上官婉兒話才說了一半,安樂公主忽然看到站在後頭的凌波,頓時眼睛一亮,笑意盈盈地把人拽了出來。
打從安樂公主人一進來,凌波就發現她雙頰泛紅臉色興奮,心中便開始揣測昨天晚上她幹什麼去了。本以為長寧公主不理會自己,這安樂公主也未必會注意到她,誰知道人家竟是一把將她揪了出來,而且還拿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在她臉上掃來掃去。
「十七娘,昨兒個有兩個人衝撞了我的車駕,聽說是你家的家奴。我也不和你說廢話,這兩個小子看上去還伶俐,轉手給我怎麼樣?」
伶俐?那兩個不知好歹隨便逃跑的小子還伶俐?一聽這話,凌波就知道她那兩個逃奴十有八九是被安樂公主吃抹乾凈了,這時候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她正思量著,見安樂公主已經露出了幾分不悅的表情,心中就有了說辭。
「原來那兩個人竟然是撞上了公主車駕!」她故作驚詫地挑了挑眉,旋即悄悄地把安樂公主拉到一邊,神秘兮兮地低聲說,「公主弄錯了,那兩個家奴原本不是我的,是五哥買來的。他幾天前正巧遇上我,就把買來的兩個伶俐家奴暫時留在我那裡,說是到時候給公主一個驚喜。我昨天還以為人逃跑了,差點把洛陽翻了個底朝天,誰知道他們竟遇上了公主。」
「崇訓?他先前才送了我五個人,居然剩下兩個藏著掖著!」安樂公主卻不像凌波這麼謹慎,驚訝地嚷嚷了一聲,旋即便滿不在乎地笑道,「只不過昨兒個也是驚喜,我就不和他計較了!十七娘,人總是從你那裡跑掉的,這樣,我也不虧待你,回頭給你挑上四個護衛送去。」
大約是因為武崇訓,大約是因為這件事拉近了關係,她竟是異常親昵地伸手捏了捏凌波的耳垂,聲音一下子壓低了幾分:「十七娘,你雖說沒嫁人,但這種滋味卻不妨先嘗嘗。放心,表姐我那四個護衛也都是家奴出身,忠心耿耿不說,相貌亦是不錯。」
既然是護衛,忠心耿耿也就行了,為什麼非得強調相貌不錯?
要不是大冷天身上衣服厚,凌波此時絕對可以預見身上的雞皮疙瘩,偏生還只能點頭道謝。等到安樂公主轉身纏著韋後訴說冊立太子的問題,她方才真正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回頭一定得找武崇訓統一口徑,否則若是被安樂公主抓到把柄就該倒霉了。
她已經有把柄落在太平公主手中,絕不想再得罪一個安樂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