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三天解除宵禁日終於結束了。
一大清早,定鼎門大街上的一地狼藉已經被人清掃乾淨,過完了假期的官員也再次精神抖擻地雲集天津橋等待上朝。由於接連三天都是大晴天,因此地上早就沒了積雪,只有皇宮的飛檐上依舊能看到皚皚白色,彷彿提醒人們嚴冬還未過去,春天尚未到來。
比起其它地方,上陽宮的嚴冬氣氛更加厚重。由於人手和安全上的考慮,除了必經的主幹道,其他地方的積雪根本沒有人理會,因此放眼看去白色幾乎成了主色調。巡邏的衛士踩在尚未融化的雪上,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音,彷彿是在向那些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人發出了警示。
當然,這世上總有不怕死的人。
因為一夜沒睡好再加上心事重重,所以,凌波一大早醒來就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不得不讓朱顏取來冷毛巾使勁敷。好容易把這痕迹遮蓋下去,梳好頭換好衣服,她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熱粥,不速之客就光臨了。當著朱顏和紫陌的面,來人的態度恭謹有禮,低眉順眼地彷彿是一個尋尋常常的宦侍,讓人挑不出一丁點毛病,說出來的話也異常婉轉。
「大將軍說,這上陽宮大得很,縣主既然是韋皇后特使,便不妨在那些可以走的地方走一走。只不過若是沒一個帶路的,只怕縣主走著走著就沒了方向,所以小人既然昨日來過,今日便也負責指引。」
這不是欺負人家不認得他么?
凌波見高力士恨不得把頭鑽到地縫裡頭的架勢,頓時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朱顏紫陌向來只在臨波閣伺候她,很少出門,因此根本不認識高力士。至於剛剛過來請安,局促地連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的那四個宮人,則更不會知道,如今站在面前的這個少年宦侍,曾經是內侍省中可以說得上話的角色——昨晚上過來的時候,她們竟完全把高力士當作了尋常宦官。
天真爛漫的紫陌忍不住在旁邊插嘴道:「小姐,正好我也想在這裡好好逛逛,進宮之後,我還只去過陶光園!」
朱顏卻知道此事非比尋常,連忙一個眼神丟了過去,見紫陌仍不依不饒,她只得出聲提醒道:「這上陽宮可不是能夠隨意逛的地方,紫陌,你可千萬別給小姐添麻煩!你要逛的話,待會我陪你在附近走走好了。」
凌波情知高力士年紀輕輕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狐狸,這巴巴地趕過來絕對有名堂,因此朱顏這話無疑解決了她的最大麻煩。於是,匆匆喝完粥用了兩塊卷子,又安撫了滿臉不得勁的紫陌,吩咐朱顏把昨天不曾領到的一些東西領回來,她便跟在高力士身後出了仁智院。直到走出百多步,周遭已經沒什麼人影,發現人家還埋頭只顧走,她只得咳嗽了一聲。
「喂,你要裝模作樣到什麼時候?」
「少說廢話,跟我走你就明白了!」
高力士頭也不回地撂下這麼一句話,腳下絲毫不停。跟在後頭的凌波覺得蹊蹺奇怪,但覺得這小子平日固然促狹,至少不會害她,便只得將信將疑地跟著他往前頭走。由於上陽宮太大,她之前只來過兩三回,因此她起初還能記下沿路建築物的名字,可無數個東拐西繞後,她完全失卻了方向。直到最後跟著高力士進了一處寬敞富麗的院子,聽他說已經到了,她方才頭昏腦漲地拍了拍頭。
「這是什麼地方?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她很懷疑,高力士剛才是在試探後頭有沒有盯梢者。
「這是仙居院。」
整個洛陽宮中亭台樓閣無數,凌波就是記性再好也不至於能記下所有的名字。然而,上官婉兒的仙居殿她卻記得清清楚楚,此時不覺呆了一呆。仙居院和仙居殿之間,豈不是就只差了一個字?
對於凌波的這種表情,高力士很是輕蔑地撇了撇嘴:「這洛陽宮中的宮殿,重名同義的多了,有什麼好奇怪的。這仙居院雖然及不上你那位上官姑姑的仙居殿,昔日卻是則天女皇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對了,你知道上陽宮是誰監造的?」
聽到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凌波額上不可避免地爆起了一根青筋。這小子,欺負她閱歷少是不是?她又不是上官婉兒那樣過目不忘記性絕佳的才女,怎麼會記得這種問題?再說,這今天高力士神秘兮兮地帶她到仙居院來,和上陽宮是誰造的有什麼關係?
「造這上陽宮的是韋機。當初高宗陛下和則天女皇都想在洛水之濱造宮殿,他善體聖意,便將此地造得豪華富麗,氣派遠勝於了高山、宿羽兩宮,所以深得讚賞。只不過投合了二聖的心意,別人就不高興了。那時候尚書左僕射劉仁軌心有不滿,訴諸於侍御史狄仁傑,那位二十年後赫赫有名的狄國老當時還是御史,於是就上表彈劾,倒霉的韋機結果被罷官。不但如此,他之後又得罪了則天女皇,於是終身不得起複。你說,這個人是不是很倒霉?」
凌波漫不經心地聽著,心中卻在琢磨:這翰林內教坊是不是太盡心盡責了,居然高力士連這種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都知道。還有那個韋機,叫什麼名字不好偏偏是危機的諧音,這不是折騰自個兒么?
正當她滿心不耐煩的時候,卻一下子被人拖到了一邊的牆後頭。她正想開口質問,冷不丁聽見有些動靜,趕緊本能地閉上了嘴。甭管怎麼說,高力士神神秘秘帶她到這裡來,若是被人撞見就麻煩了。
然而,當她凝神細聽時,卻沒有聽到院子外頭有什麼響動,那聲音反而像是從屋子裡頭傳來的。在一陣細碎的聲音之後,院子里那座屋子的正門忽然緩緩被人推開了,緊跟著,又傳來了輪子轉動的聲音。
「陛下,仙居院到了。」
「嗯,想不到今天又出太陽了。」
前頭這個聲音凌波並不是很熟悉,然而,當她聽到另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時,整個人一下子就呆住了。在這個上陽宮裡頭,能夠被人稱作是陛下,又是女人的,似乎只有一個。可是,不是說則天女皇在觀風殿養病么?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個仙居院!更重要的是,高力士怎麼會知道!
她用噴火的目光死瞪著嬉皮笑臉的高力士,旋即想起了這小子剛剛那番意味深長的話。那個韋機既然負責造上陽宮,難道是背地裡還搞了些稀奇古怪的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