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一日雖說是正月十四,但由於先前的大雪過後放了好幾天晴,因此天上一絲雲彩也無,現出了一輪滾圓的明月。然而,也不知是季節還是其他緣故,那月亮固然大了圓了,但明顯有幾分黯淡。相反倒是四周的群星爭相放出璀璨光彩,在黑色的夜空中星星點點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作為仙居殿這天晚上最後的客人,凌波並沒有回去。仙居殿和臨波閣之間很近,她又和上官婉兒的關係非比尋常,晚上住在這裡對於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只不過,這是上官婉兒高升婕妤之後的第一夜,次日又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節,因此便有幾分不同尋常的意義。
夜色已深,上官婉兒打發了宮人都去安歇,只留下了心腹侍女珠兒看門,少不得按照慣例在卧室中擺開了棋盤,拈著黑白棋子和凌波彼此對殺了起來。雖說有模有樣,但兩人的棋力都只不過尋常,這來來回回中間疏漏無數,三盤最後竟都是平手,這不禁讓兩人對視而笑。
「不來了不來了,我們倆下棋那都是半斤對八兩,沒來由讓人笑話,還不如來一盤雙陸來得自在!」
上官婉兒笑著撂下了棋子,忽然打了個呵欠,見凌波也在那裡頭一點一點地打盹,不禁有些好笑,使勁推了推她便示意各自去睡。然而,還沒等兩人收拾停當分別就寢,外頭就忽然響起了一陣大呼小叫。不一會兒,就只見珠兒一陣風似的奔了進來,臉上既有驚惶,亦有驚喜。
「上官婕妤,陛下……陛下和韋皇后一起來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把上官婉兒和凌波都給震懵了。一剎那功夫,不等凌波有所反應,上官婉兒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就匆匆說對凌波吩咐道:「你到書房裡頭躲一躲,我不叫你千萬別出來!」
言罷她便匆匆出迎,變起倉促,此時她即便有心想要整妝也是來不及了。
就算上官婉兒不說,凌波也絕對不會在這大半夜裡,冒冒失失地在新任妃嬪的宮殿里拜見新君。她還不傻,這要是讓人以為她存心等在這裡魅惑新君怎麼辦?
因此,她隨手抓過上自己的斗篷,一溜煙閃進了旁邊上官婉兒的大書房。上官婉兒素來愛書,這書房也不過和寢室一簾之隔,裡頭書架層層疊疊。只要人家不進來搜檢,被發現的可能性很小。
說到底,她心中還是好奇得很,深更半夜的,這要是皇帝興緻大發前來臨幸嬪妃,那還是很正常的事,可是韋後一起跟來做什麼?
外頭隱約傳來了一陣話語聲,隨之還飄來了一股脂粉香味,間或亦有環佩叮噹的聲響。不多時,藏在書架之後的凌波就看到上官婉兒陪伴李顯和韋後進來。大約是當上了皇帝翻身作主的緣故,李顯看上去臉更圓了些,而韋後亦是滿面笑容,不復往日賠著小心的光景。此時,李顯似乎正在饒有興緻地和上官婉兒說話,而韋後則是在左顧右盼,彷彿在找尋著什麼。
找尋……難道人家早就知道自己在這裡?
凌波只感到一陣莫名驚慌,連忙屏息凝氣地坐在地上,忽然福至心靈地從書架上抽出了幾卷書,展開來丟在地上,旋即靠在牆角閉上了眼睛。沒過多久,她就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眼睛甚至能夠感到有更強的亮光襲來,心中陡然大凜。這時,耳邊的話語聲漸漸也清晰了起來。
「早就聽說婉兒你和一個武家小丫頭頗為親密,沒想到這冊封婕妤的當日,你居然還會留她住下來,難不成就沒打算迎候陛下?」
「這丫頭是個獃子,和臣妾向來投緣。她跑到臣妾這裡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書,扎在這書房裡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臣妾一向是聽之任之,也沒當作一回事。再說,這婕妤不過是體念先前之事才封的,臣妾當真了豈不可笑?今夜還來了那麼多人到我這裡奉承,她們哪裡知道,臣妾不過是只會動動筆杆子,皇后娘娘方才是風儀威嚴無雙。」
「陛下,你看看婉兒,畢竟是在母后身邊那麼多年裡歷練了那麼多年,這張嘴真是誰都比不上!那些後宮的庸脂俗粉們居然敢招惹她?照臣妾看來,這婕妤封號其實還辱沒了她。陛下想想,就是朝中那些中書舍人也一個比一個蠢笨,哪有婉兒的生花妙筆?」
「阿韋你說好那就是好!從今往後,這草詔的事便還是婉兒經手。至於封號,你想改封什麼,你就封好了。」
「這可是陛下你說的!」
隨著話語聲,凌波只覺得彷彿有一盞燈在面前晃動,卻絲毫不敢動,竭盡全力裝成睡熟的模樣,嘴裡盡量吐出了均勻的呼吸聲。好在這種難捱的時光不過是一小會,很快腳步聲就逐漸遠去,那話語聲亦是低了,只能隱約聽到外間的陣陣調笑。
雖說如此,凌波卻依舊不怎麼敢動,心中免不了詛咒著那突然襲擊的皇帝夫妻倆。雖說不能睜眼去看外邊,但這傳來的聲音卻能代表一切問題,正可謂旖旎風光數不盡,紅綃帳中暗香來。這外頭一男兩女是什麼光景,就算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
原本就到了渴睡時分,只不過被帝後忽然前來的事情給驚擾了,因此隨著時間的流逝,靠在牆角的凌波漸漸上了瞌睡勁,竟是真的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被人用力地推醒,揉揉眼睛睜開雙目時,卻見是披頭散髮的上官婉兒正沒好氣地看著她。
「他們走了?」
上官婉兒也沒有想到韋後一進來便問起了凌波的事,只能編謊說她在書房裡頭看書,心中暗自祈禱小丫頭能聰明一點。結果,她提心弔膽陪那兩位進了書房,竟真的看到小丫頭蜷縮在角落裡頭,邊上還散落著無數書卷。
在此之後,她這才放下了懸著的心思,打疊起精神應付那兩位至尊。此時人雖然走了,她面上的紅潮尚未褪去,只得伸手把凌波拉了起來,沒好氣地嗔道:「我還以為你是裝睡,誰知道是真睡著了!」
凌波只笑不語,跟著上官婉兒來到外間寢室的時候,卻只見珠兒已經把東西收拾得一乾二淨,只是空氣中還能聞到那股龍涎香的味道。見凌波出來,珠兒垂手一禮,瞥了一眼上官婉兒的臉色便退了出去,旋即掩上了房門。
「你先頭在這裡碰到過那混球好幾次,今天又撞見了陛下,還真是老撞破人好事!怎麼,是不是覺得我放蕩?」
甫一落座的凌波沒想到上官婉兒會突然提出這種問題,一時間怔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雖說父親曾經讓她老老實實做人安安分分嫁人,但她自忖心性絕對做不到,所以亦對男女之事看得很淡。至於上官婉兒的私生活,她就更加沒有權力干涉了。
不等凌波回答,上官婉兒便輕笑了一聲:「男人從來都是三妻四妾,憑什麼女人便要從一而終?只要自己有本事,女人便是男寵成群,別人亦不敢多說半個字,早在當初控鶴監建成的時候,我就看明白了!」
凌波還是頭一次聽到上官婉兒說這種話,忍不住問道:「可是,那麼多年了,姑姑你難道從未動過情?」
上官婉兒微微一怔,忽然嘆息了一聲:「確實有那麼一個文武全才的人,只可惜我們註定有緣無份。若是他知道那廢太子的詔書便是我親筆所擬,只怕在九泉之下亦會恨我入骨!從那一次之後我就明白,只要心如鐵石,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放棄的。丫頭,你要明白,無論是你伯父抑或是陛下固然是不錯的床伴,不過,他們的勢自然更重要。」
她似告誡似感慨地加重了語氣:「丫頭,以後找男人的時候,可得一定擦亮眼睛!情愛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是靠不得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