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朝今年的年景不算太平。
七月初,延陵府那邊一連幾場大暴雨導致沅河決堤,引起了一場特大洪澇,延陵府半數百姓家園被毀,良田被淹,死傷無數。當地府尹趕忙將災情上報朝廷,請求支援,英宗震怒。
延陵府的沅河是前年才發放銀響加固修繕的,如今幾場暴雨就導致決堤,這其中的貓膩不言而喻。
發下去修繕的銀響沒有落到實處,這定然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貪墨了。
英宗當即就派了戶部尚書張志下去視察災情,指導救援工作,順便清查延陵府官場。
上京城的上空陰雲密布,黑壓壓的一片罩在頭頂,悶悶的不帶一絲清風的氣息,壓抑得讓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終於,醞釀了一個下午的暴雨,從天而降。
銅錢大小的雨點砸在琉璃瓦重檐屋頂上、樹葉上,窗欞上,發出啪啪的脆響,灰暗的天色,將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雨幕中,有一人一騎乘風踏雨疾行而過,直奔皇城朱雀大門。
那人穿著蓑衣,戴著斗笠,動作利落地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手探入懷中,取了令牌向冒雨戍守宮門的司衛甲士展示後,便大步走進甬道,往養心殿方向闊步走去。
福公公剛服侍英宗喝下藥,端著葯碗出來,便看到冒雨前來覲見的張雲飛。
「福公公……」張雲飛低聲喚了一句,上前拱手略施了一禮。
福公公抬眸看他,驚訝道:「張大人怎麼回來了?」
張雲飛是今年英宗配給柯子俊的戍邊副將。
張雲飛一張黝黑粗糙的臉布滿了雨水,他眨了眨泛著紅絲的眼睛,啞聲道:「七月初二,陰山關地龍翻身,整個關城被埋,城內百姓死了一半以上,守軍亦有死傷……」
福公公聽到陰山地龍翻身的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
陰山關可是最重要的一個邊關關城吶,這是大胤朝抵禦擋格韃靼騎兵搶掠的一個最重要的屏障。陰山關城被毀,就等於被卸掉了一半的屏障,中門大開,將整個大胤朝曝露在韃靼的兵刀之下。
遙想當年憲宗御駕親征的那一役,整個帝國的靈魂人物被俘虜,陰山關口失守,韃靼騎兵長驅直入,直逼上京城。
當年那一場保衛戰打得有多麼艱難,福公公曆歷在目。
英宗陛下臨危授命,被推上了帝位,朝中並無大將可用,在萬般無奈之下,大膽啟用武舉新人。當年的情勢危急不可預料,英宗初登大寶,便面臨著帝國飄搖的艱難挑戰。在朝臣呼籲南遷的聲浪下,他和幾個肱骨大臣頂住壓力,堅持守住上京城背水一戰,直到最後將韃虜驅逐出境。
那是用血淚白骨抒寫的勝利一戰啊,贏得有多麼艱難!
而今若是韃靼趁大胤朝遭此天災人禍之際,撕毀和平條約,大舉進攻侵犯的話,大胤朝豈不危險?
福公公很快便回過神來,他打了一個激靈,斂神對張雲飛道:「張大人請稍等,老奴進去通報一聲!」
張雲飛拱了拱手,隨後脫下斗笠蓑衣,等待英宗傳召。
英宗這幾月來一直深受失眠之苦,身體狀況不容樂觀。他剛剛喝了葯,聽著嘩啦啦的雨聲,慢慢有了倦意,正要進入夢鄉之際,福公公躡手躡腳的進來了。
「陛下……」福公公低低喚了一句。
英宗淺眠,當即就清醒了過來,側轉腦袋,問了一句:「何事?」
「張雲飛張大人快馬急報:七月初二,陰山關地龍翻身,整個關城被毀,關內百姓死了一半以上,守軍營地乃是帳篷,卻亦有死傷!」福公公掩下心中的驚慌,直敘張雲飛的話兒。
英宗猛地的從榻上彈坐起來,因起得動作過猛,剛剛喝下的湯藥從食道中逆流上來,一股難言的苦澀混合著胃中的酸楚直衝腦門。
福公公驚呼了一聲陛下,忙掏出帕子上前,為他拭去溢出鼻腔的黑褐色液體。
英宗被嗆住,輕咳了幾聲,指了指矮几上的茶壺。
福公公會意,忙倒了一杯茶水送過來,扶著英宗的手臂,讓他就著喝了幾口。
勉強緩過氣兒之後,英宗掩下驚慌的心情,讓福公公去喚張雲飛進來見駕。
……
暴雨從傍晚一直下到子夜仍不停歇,雨勢不減,護城河的水位急劇高漲。
一輛輛罩著青油桐布的馬車在御街上跑過,羊角燈在車轅上碰撞搖晃著,將滅復又燃。
很快,朱雀大門外停放著一圈馬車,有內侍提著燈盞,撐著傘出來,將下馬車的大臣迎了進去。
崇政殿內,此刻燈火輝煌。
朝臣們應召冒雨入宮覲見,雖都披了蓑衣斗笠,可眾人的衣裳依然被雨水沾濕,深一塊淺一塊的,就像掛著一幅幅地圖。
陰山關地龍翻身的事情,讓整個朝廷震驚,而整個關城被毀,這讓朝臣們更加驚疑難當。
這該是多麼嚴重的地震吶?
地震在古代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相較於洪澇,地震發生的幾率不高,且古人迷信,他們認為地震是地下的鰲魚翻身,是上蒼給人間的一個警示。
什麼時候上蒼要給人間警示呢?
是對當朝天子不滿的時候!
如果當朝皇帝不作為,或者是胡亂作為的時候,上蒼就會用天災來警示他。
因而這一次陰山如此史無前例的嚴重災情傳了過來,多半臣子們明面上不敢說什麼,但心中卻默默地將這個矛頭指向了英宗。
自從憲宗歸來,英宗對上皇的種種態度以及作為,滿朝臣都是有目共睹的。
而後太子和惠王紛紛謀逆,各地方天災人禍不斷,莫不是上蒼對英宗的不滿么?
然當務之急不是去責怪英宗帝行,而是如何調集兵力去護衛陰山關以及關城災後重建的問題。
朝臣在養心殿七嘴八舌的談論著,整個宮殿一片鬧哄哄的聲響,猶如早市一半喧鬧。
……
而此刻在省吾宮卧榻聽雨的憲宗,同樣睡不著覺。
在半個月前,英宗突然撤走了暗衛的監視。
許是憲宗的逆來順受,讓英宗放鬆警惕,又許是英宗需要調動到暗衛去做其他的事情,便將靜謐如枯井的省吾宮暗衛撤走了。
暗衛的本領是來無影,去無蹤,如同鬼魅一般如影隨形,神出鬼沒。因而自己的身邊是否有暗衛存在,憲宗是不知道的。
暴雨聲在耳邊嘩啦啦的響著,寢殿內一片暗沉,憲宗睜著一雙清泓如許的眸子凝著虛空,怔怔出神。
窗欞處傳來了一道微響,有風夾著雨絲飄進來。
憲宗警醒的朝著窗口的位置望去,昏暗中赫然站著一個雕像一般的黑影。
「你是誰?」憲宗急促的問話里掩藏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驚慌。
那黑影口中發出一聲輕噓,緊接著,身形微微彎了彎,壓低聲喚了一聲:「上皇!」
憲宗看不清楚黑影的容貌,只是那人身上並沒有攜帶殺氣,這讓他緊繃的情緒得到了緩和。他默然不語,等著那黑影自說來意!
「屬下奉公孫領衛之命,特來告訴上皇一聲,我等從未放棄上皇,定會為上皇謀得復辟最佳時機,請您耐心等待!」
憲宗的心湖因黑影的話語泛起了層層波瀾。
公孫勇么?
他還在堅守著銀龍衛么?
憲宗在英宗的步步緊逼之下,喚起了復辟的決心和信念,可他一介囚徒,空有一腔熱情,又與外面的舊部失聯,沒有人力物力天時地利相助,他的復辟之路並不好走。
省吾宮外面有禁衛軍守著,宮外的舊部要將消息傳遞進來,真是千難萬難。
能在此刻出入宮禁,且是如此打扮的,非英宗暗衛營的人莫屬。
雖然他能說出公孫勇的名字,可安知這不是英宗的試探?
憲宗謹慎,他不敢輕易相信眼前之人。
久得不到隻言片語的回覆,黑影曉得憲宗這是不相信他。
他犀利的眸子微閃了閃,從懷中取出將才攜帶出來的信物,遞上前去。
眼前銀色炫光閃爍,寢殿的牆壁一側,赫然倒映著一條銀色盤龍。
這是銀龍印!
銀龍衛是憲宗在朝時期親自創辦的一直暗衛隊伍,銀龍印是暗衛的憑證和勳章,代表著他所隸屬的身份。
銀龍暗衛營是他的心腹公孫勇所統領著的,當年出征韃靼的時候,銀龍暗衛營並不曾隨行。
在憲宗被俘擄後,公孫勇曾率領暗衛夜襲韃靼,企圖救出憲宗,可惜韃靼那時候將憲宗當成了勒索胤朝最有利的籌碼,看守防禦亦是銅牆鐵壁,公孫勇的幾次夜襲,都未能成功營救出憲宗。
為了保存實力,沐千山回朝後,便讓整支暗衛營退隱。沐千山知道公孫勇對憲宗忠心耿耿,便將憲宗交由他管保的玉璽一併交給了公孫勇,他們都深信,有朝一日憲宗能從韃靼回來,到時候有了玉璽在手,英宗那個臨時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