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人情

午後,命婦們退出長生殿,各自先行回府盥浴。

蕙蘭郡主畢竟有些年紀了,跪的時間長,腿腳酸軟得厲害。

金子攙扶著她往外走,一面說著一會兒回府上,用熱毛巾敷膝蓋,再泡個腳,可以有效緩解疲勞。

蕙蘭郡主笑著應好。

下了漢白玉石階,有其他命婦過來跟蕙蘭郡主打招呼,金子便乖巧的立在一旁等待。

長生殿外漢白玉欄杆都纏著素稿藍稠,藍白相間的帛帶在風中繾綣纏繞,連綿到視線的盡頭,為這莊嚴肅穆的長生殿,平添了幾分凄然蕭索之意。

金子想著蕭太后的死,心中有幾分戚戚,自己本來可以救她一命的……

沉思間,有個身穿白色素服宮裝的宮婢跑過來,金子還沒來得及看清她的面容,她便將一張紙條飛快的塞進自己的掌心,隨即擦身從身側掠過。

金子心頭一驚,低頭看著掌心裡的紙條,不明所以。

在宮中,她誰也不認識,這紙條她是奉誰之命送的?

難道是……龍廷軒?

金子的心撲通撲通跳著,他這是做什麼?

如今她已經嫁作他人婦,龍廷軒如此行事,乃是私相授受,這是要將她置於何地?

金子心頭憤怒,那張紙條揣在手心裡,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金子見蕙蘭郡主還在跟那些命婦說這話,便錯開身子,將手中的紙條打開。

的確是龍廷軒的字跡,是來請她幫忙的。

容妃是蕭太后最後召見的人,而蕭太后第二天便開始發病,直到最後咽氣,這中間並沒有再召見過其他宮妃。薛皇后要藉機除了容妃,便污衊容妃假借侍疾,謀害太后性命。

金子捏著紙條,不明白龍廷軒要她怎麼幫忙。太后乃是一國之母,難不能要她去將太后開膛破肚驗屍以正容妃清白不成?

猶疑不決間,蕙蘭郡主身邊的眾命婦散了,正喚著她的名字。

金子含笑應了一聲在這兒,決定將紙條的事情跟蕙蘭郡主交個底。她尊重辰逸雪,也尊重蕙蘭郡主,不想將來造成什麼誤會。

「母親,剛剛有個小宮婢,將這個東西塞到了兒手裡!」

宮中耳目眾多,行事說話多有不便,龍廷軒不敢明目張胆地來找她,就是怕給她惹麻煩,這點金子是知道的,因而告訴蕙蘭郡主的時候,金子也刻意壓低了聲音,兩根水蔥似的手指輕夾著一卷小紙條,送到蕙蘭郡主的手裡。

蕙蘭郡主低頭一看,沒有打開,只是握在掌心,小聲問道:「知道誰送的么?」

金子挽著郡主的手,婆媳倆一面走出宣德門,一面小聲說著話,神色自然,旁人見了,也只以為是婆媳閑聊。

「兒剛剛看了,是逍遙王的字跡。說讓兒幫容妃娘娘一個忙,也沒說怎麼個幫法,兒一時拿不準主意!」金子道。

蕙蘭郡主黛眉微蹙,嘆了一口氣,啞聲道:「容妃能在宮中生活這麼多年,是陛下多方維護,再加上以前軒兒低調不爭,而今,他冒出頭來,其他人焉能容他們母子?有這麼好的借口,自然是要除之而後快的!」

金子見郡主不提幫是不幫,也不敢再多追問。

二人出了宣德門後,便有內監抬來步輦。

金子先伺候蕙蘭郡主上輦,而後自己又坐了另一架,分先後往朱雀門而去。

宮門外,常富和野天的馬車已經等候多時。

辰靖和辰逸雪今日也入宮行禮祭拜,不過男子不用哭靈,便早早出了宮,在外頭等候著。

金子和蕙蘭郡主各自上了馬車,待坐穩後,馬車便跑動起來,趕往端肅親王府。

車廂內,辰逸雪一襲素白長袍,墨發半挽,隨意披灑在肩上,眉眼清雋如畫,俊美惑人。

他一個人在車廂內喝著茶湯,見金子進來,伸手握住她的柔夷,拉著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問道:「累么?」

金子嫣然一笑,順勢倚在他的懷裡,撒嬌道:「累壞了!」

辰逸雪便將金子抱上軟榻,自己坐在榻下的草席上,脫了金子腳上的絲履,輕輕為她按摩腳底穴位。

他的手很柔,力道控制得正好,不過金子有些怕癢,他的手在腳底流連,讓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想要縮回來,卻被他緊緊扣住了。

「別動,這是我為你新學的手藝,夫人怎好辜負我的心意?」他的聲音低沉,如泉水潺潺,很是動聽。

金子在想,這樣的聲音,她聽一輩子,都不會厭煩的。這念頭閃過,她覺得自己愛辰逸雪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深。他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個聲音,都足夠牽動她身體的每一條神經,每一個細胞。

她真的深愛著面前這個男人,對他,金子不願意有任何保留。

「謝謝親愛的夫君!」金子甜甜一笑,傾身在他光潔白皙的額角落下一吻。

辰逸雪清澈的瞳孔便如湖面盪開了微波,他輕輕的捏著金子的腳底,一面道:「見你這麼累,我有些後悔咱們沒早點回去!」

金子忙噓了一聲。

蕭太后是急症而死的,誰也沒有料到,再著論疲累,蕙蘭郡主比她更累。喊累的話,不過是剛剛故意撒嬌罷了,沒想到他竟當了真。

金子拉起辰逸雪,讓他一併坐在軟榻上,將龍廷軒遞紙條的事情跟他講了一遍。

辰逸雪沒有不悅,他很信任金子。

「母親知道了?」他問道。

「是!」金子點頭,補充道:「不過母親沒說幫或不幫!」

辰逸雪摟著金子,淡淡嗯了一聲,低聲道:「母親在思考,不過憑著我對母親的了解,她多半是會幫的。」

金子也這麼認為。蕙蘭郡主考慮問題是綜合大局觀出發的,她幫與不幫,都會考慮深遠效應。

很快,馬車便拐進了榮安坊坊門,端肅親王府到了。

……

用過晚膳後,蕙蘭郡主喚了金子進內廂。

金子知道她大概是要講下午龍廷軒遞紙條的事情。

進了內廂,蕙蘭郡主便讓芝蘭領著人出去,而後開門見山道:「容妃是陛下最喜歡的妃子,就算皇后針對她,想借這一次蕭太后的病逝殺了她,但這件事多半是不能成功的。」她說完,笑了笑,靈動的鳳眸盈盈流轉,續道:「容妃若是這麼好屈打成招,早死了!陛下現在是陷於悲傷中,等他緩過勁兒,就會放了容妃。如今逍遙王請你瓔珞你幫忙,以後就得欠我們一個人情。」

金子看著蕙蘭郡主,一時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

龍廷軒之前幫了她很多忙,金子沒有想過幫他這一次就要他欠自己一個人情的。況且誠如蕙蘭郡主所言,她幫不幫,容妃最後都不會有事,這樣白討一個人情,似乎有些不妥。

金子對此刻的蕙蘭郡主有些迷惑,印象里,她不是這樣會算計的人。

蕙蘭郡主見金子愣怔,明白她是對自己的話有些意外,不過蕙蘭郡主也沒有打算多做解釋,只喝了口茶,緩了緩情緒後說道:「明日等眾人進偏殿休息的當口,母親就安排人帶你去養心殿,陛下那裡有太醫院診治太后的醫案,你照實話跟陛下說就好!」

金子點頭,她明白蕙蘭郡主所說的『實話』,是逍遙王遞紙條求幫忙的事情。

「你今天也累了,快回去早些安寢!」蕙蘭郡主笑道。

金子欠了欠身,柔聲道是,也囑咐蕙蘭郡主早些歇息,這才退了出來。

……

六月十六一早,金子跟著蕙蘭郡主進宮。

第一輪哭靈後,眾人同前一日那般,按著品級秩序入側殿休息。

蕙蘭郡主入宮後便著人去養心殿給福公公遞了牌子,那是先皇賜給端肅親王的通行令牌,有這令牌可以直接面見皇帝,今日讓蕙蘭郡主借過來用,顯然有些大材小用。

福公公看了令牌,便立即稟報了英宗。英宗不明蕙蘭究竟何意,便指了個小內監去長生殿。

正好小休,金子便跟著小內監去了養心殿。

英宗的臉色透著一股濃重的倦怠,眼底有些青黑,眼中布滿了紅色血絲。身上穿著一件白緞直綴,青絲梳理得十分整齊,頭上戴著黑色璞頭,看上有些蒼老,平素里霸氣外露的王者氣息此刻皆斂,跟一般失去了母親,悲痛欲絕的普通百姓,沒有多少區別。

看得出來,英宗因為蕭太后的逝去,深受打擊。

金子恭恭敬敬的在英宗面前跪下,施了稽首大禮。

「起來吧,蕙蘭遞了牌子,竟是金娘子你要見朕么?」英宗盯著金子的面容,啞聲問道。

「是!」金子神色自若,聲音平穩清晰,沒有一絲一毫見駕時的惶恐緊張。

緊接著,金子將逍遙王托自己幫忙的事情告訴了英宗。

英宗便擰起了眉頭。

他心裡是有些不悅的,金子的專長是什麼,英宗清楚,龍廷軒更清楚。他請金子幫忙,難不成還要對太后的遺體進行檢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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