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太后以前也常常說這樣的話,可朝政諸事,她自己不開口、不插手,卻自有人替她開口,替她辦事。她如此說,英宗也只當她跟平時一樣,沒放在心上。
上次的風寒似乎只是一個誘因,在那之後,蕭太后的身體便漸漸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警報,隱隱的,有種不祥的感覺在她心頭升騰起來。
疲倦的感覺讓她使不上力氣,蕭太后猛地意識到,就算自己掌控著權力,掌控著大半個胤朝江山,卻不能掌控自己的性命。這些年,她為了母族的強大,也為了朝堂能與薛氏分庭抗禮,一直不遺餘力地抬舉蕭氏,漸漸地,她親手養大了一條狼,這條狼或許能幫她與薛氏這頭猛虎相鬥,但若是沒有了自己的掌控,沒有了自己的拿捏敲打,單憑英宗的力量,是否還能夠控制得住?
她曾經考慮將來由惠王繼承大統,蕭氏中有大才的,可堪當大任扶持輔助,且惠王身上流的有一半是蕭氏的血,他們得了潑天富貴,不會得寸進尺。可如今惠王成了廢人,蕭氏不可能甘心就這樣退出儲君之位的爭奪戰,若他們起了別樣心思,情勢一旦失控,內政動蕩,將又是另一場血雨腥風。
這天下終究是龍家的天下,蕭太后就是再抬舉蕭氏,抬舉娘家人,也不會讓大胤朝的萬里河山易主。
母子二人說了一會兒話,蕭太后的神色便有些懨懨的。她擺手對英宗說道:「陛下忙正事去吧,哀家累了,想歇一會兒!」
英宗扶著蕭太后躺下,打開榻邊的薄毯,抖開為太后蓋上,一面道:「母后就好好歇著吧,太醫剛剛的話,您都聽見了吧?您情志不舒,所以,不能憂思!」
蕭太后呵呵一笑,應了聲好。
她如何能不憂思呢?
英宗與蕭氏之間,這兩廂就像一場拔河,一場世族大家與皇權的較量,若不能保持平衡,定有一方要敗落。英宗若是先對蕭氏動了手,到時候朝堂會變成了薛氏獨大,等英宗緩過了氣兒,再想要將薛氏一黨連根拔起,那就更加千難萬難了。
蕭太后睜著眼睛,望著頭頂湘色的游龍戲鳳織錦幔帳,無聲地嘆了一息。
……
翌日清晨,太后晨起,臉色潮紅,喉嚨噎著一口濃痰,吞吐不得。
她掙扎著起身,傾斜著半個身子,弱弱的喊了一聲:「來人……」
陳公公聽到聲響後,忙推門進入殿內。
「太后,您怎麼了?」陳公公疾走到榻邊,扶住了蕭太后,神色擔憂。
蕭太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他快將痰盂拿過來。
陳公公將一個引枕顛到蕭太后後腰,起身去耳房取來痰盂。
蕭太后趴在榻邊,想努力將喉嚨間的濃痰吐出來,嗓子咳出了悶響,卻只吐出了一小塊染了血絲的黃痰。
陳公公驚訝的喊了一聲太后,蕭太后卻不理他,兀自用勁兒咳著,試圖將卡住的那一塊東西吐出來,可終究還是不能。
她脫力的躺了下去。
陳公公喊了婢子進來,取來了漱口的清水和錦帕等物事為蕭太后盥洗。
「太后,奴才再去請張院使過來看看!」陳公公道。
蕭太后卻沒有應他,她沉吟了一會兒,啞聲對陳公公道:「去叫容妃過來,就說哀家病了,讓她過來侍疾。」
陳公公愣了一下。
太后並不怎麼喜歡容妃,她總說容妃有些小家子氣,上不得檯面,平素最喜歡的便是蕭貴妃,總是自家侄女,偏疼她是自然的。可太后生病,不讓蕭貴妃過來侍疾,怎麼反而讓容妃過來呢?
陳公公一時沒有想明白,不過太后發話了,他不敢多問,只應了聲是,便去了外殿,囑咐一個宮婢去傳蕭太后的話。
晌午的時候,蕭太后召容妃去寧和宮侍疾的事情,便傳遍了整個後宮。
所有人都在私下裡猜測著蕭太后此舉的用意,連蕭貴妃也戰戰兢兢的,尋思著太后娘娘是否對自己有了不滿。
她讓身邊一個機靈的小內監去打聽打聽寧和宮那邊的情況。
半個時辰後,那小內監回來了,說太后殿門緊閉,陳公公和一眾宮婢都守在外面,殿中只有容妃娘娘伺候著太后,半晌不見容妃出來。
蕭貴妃心中打鼓,上次惠王龍廷軾聽太后感染風寒,入宮請安,被太后拒之門外了。可這次病了,卻是找了容妃過去伺候,這是什麼意思?
蕭貴妃想起逍遙王龍廷軒如今在惠王麾下,短短几月,便取得了蕭氏眾人的信任,這樣能力,不容小覷。她心頭亂糟糟的,胡思亂想了眾多,一會兒想太后是否見惠王殘疾了,想要用龍廷軒取代惠王的位置?
逍遙王母妃容氏出身一般,沒有強大的母族支持他,若太后動了這樣的心思,那他們蕭氏苦心經營的一切,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逍遙王?那以後軾兒怎麼辦?
蕭貴妃陡然渾身發冷,她拚命安慰自己,這不過是她自己胡亂臆測的,太后也許不是這樣子打算的。說不定,太后在這個當口傳喚容妃過去伺候,是為了將容妃推出去,讓她和逍遙王成為薛皇后和太子的目標。只要太子轉移了目標,那時候局面也就跟著轉變了,成了太子與逍遙王相鬥,而惠王坐收漁利。
蕭貴妃相信,龍廷軒不是省油的燈,憑他在短時間內能取得蕭氏眾人的信任便不難看出來了。
等太子和逍遙王斗得精疲力竭的時候,軾兒便能騰出手來,將他們一併收拾了……
嗯,說不定,太后就是這麼打算的!
一整個下午,蕭貴妃便在忽喜忽悲的情緒中度過。
……
晚膳後,容妃伺候完蕭太后用膳喝葯後,便跪安退出了寧和宮。
她拖著疲憊的步伐剛回到自己的寢宮,還沒來得及洗漱,便聽殿外的宮婢來報,說蕭貴妃來了。
容妃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卻不敢推脫,忙從內殿迎出來,笑道:「快將娘娘請進來!」
蕭貴妃穿著一襲蜜合色的宮裝,淺淡長襲紗裙緯地,外罩著一件銀紅色的綃紗半臂,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三千青絲挽成一個高髻,發間點綴著幾顆飽滿的珍珠,閃爍著柔亮潤澤的熒光,鬢邊斜斜插著一支朝陽五鳳掛步搖,細長的流蘇倒垂,於行走間金光閃爍,瀲灧生輝。
蕭貴妃眉眼長得酷似蕭太后,卻沒有蕭太后的精明幹練,眸光稍顯柔和一些,聲音也甜軟,不細看她臉上留下的歲月痕迹,便如同二十來歲的娘子差不多。
「聽說容妹妹今天去了寧和宮給母后侍疾,本宮也擔心著母后的身子,只好過來問問妹妹了!」蕭貴妃笑道。
容妃過去行了禮,便扶了蕭貴妃的手一道往內殿走。
「太后娘娘身子是不大好,不過有太醫照料著,娘娘又是有福氣的人,定能否極泰來!」容妃含著淡笑回應。
蕭貴妃聽說太后身體不大好,便有些擔憂,忙問:「太醫怎麼說?」
容妃一愕,事實上她今天過去,沒有遇到診病的太醫,太后也沒跟她說生病的事情,只問了龍廷軒最近在做些什麼,與柳家娘子的婚事準備得如何了。容妃說太后身體不大好,是從她的臉色,氣色看出來的。
容妃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她臉龐微紅,有些尷尬的說道:「妹妹過去的時候,沒遇著太醫,不如姐姐明日過去親自問問!」
蕭貴妃便笑著說也好,又問了容妃今日過去,太后可有說什麼。
容妃知道蕭貴妃想問什麼,也沒多作沉思,只留心眼略去了問龍廷軒的那部分,說一整天在榻邊伺候著,給娘娘端茶遞水,伺候用膳喝葯,後來太后只問了軒兒和柳家娘子的婚事而已。
蕭貴妃想了想,覺得太后怎麼會在病中關心龍廷軒的親事,這有點兒蹊蹺。
她深望了容妃一眼,看她一臉坦然,沒有隱瞞的痕迹,便姑且相信了。
二人閑聊了一會兒,蕭貴妃見容妃神色倦怠,心想她或許真是一整天在太后身邊伺候,累得慌了。心下稍安,便讓她趕緊洗漱,早些歇了,自己領人回了寢殿。
……
六月初十一早,辰逸雪陪著端肅親王去了城郊行山。
辰靖照例出門巡鋪,毓秀庄的總號最近要推出一個新的服裝展,很多的成衣樣式已經從桃源縣寄了過來,他過目後要讓繡房的人趕緊趕出來,這些天忙得腳不沾地。
蕙蘭郡主打理著偌大一個端肅親王府,也閑不下來,好在金子過門後,能幫著她分擔一些。
管事媽媽送了賬冊過來,蕙蘭郡主從辰老夫人處回來,金子已經煮好了茶,正等她回來,跟著郡主學習對賬管賬。
金子天賦不錯,蕙蘭郡主也教得很開心,她說若金子和辰逸雪回了仙居府,就讓金子掌管辰府中饋。
金子謙虛推脫,說自己的鍛煉還不夠,還需跟著母親好好學習。
蕙蘭郡主很高興,婆媳倆坐一處,蕙蘭郡主說,金子聽,一個上午便過去了。
午膳時分,蕙蘭郡主剛想要吩咐傳膳,外院的常富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