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當時俘虜憲宗,就是打著要挾大胤朝,爭取談判謀好處的心思。
誰知道大胤朝根本就不吃這一套。
蕭太后可以狠心捨棄自己的親生兒子,不顧兒子死活,擁立新帝,整頓朝綱,調兵布防,一鼓作氣,對韃靼宣戰。
當初韃靼王耶律非常氣憤,在開戰前,要抓了憲宗去陣前殺了祭旗,後來還是軍師李嘯天出面說情,這才求得耶律留下憲宗一命。
耶律對李嘯天這位來自胤朝的軍師非常倚重。
李嘯天是個非常有才的人,不過為人過於孤傲,在胤朝官場屢屢受挫,深受排擠,這才一怒之下,投了韃靼。韃靼人彪悍粗獷,生性直接,沒有胤朝文人的酸腐和彎彎溝腸,李嘯天在韃靼混得風生水起,憑著自己的實力得到韃靼王的賞識和重用,並被封為韃靼國師。而事實證明,韃靼在李嘯天的提倡改革下,漸漸一統,勢力也在迅速的擴展。
但韃靼所佔的領土皆在北部,遠沒有大胤朝的領土遼闊富庶,耶律這才將眼睛瞟向了大胤朝這塊讓人垂涎三尺的肥肉。
然英宗上台之後,卻一改憲宗執政時的懷柔政策,他崇尚武力,知人善任,提拔底下年輕武將,與胤朝打了幾場戰役,雙方皆有勝負,卻也是異常的艱難。
那時候耶律才剛剛征服草原部落,兵力本就有所損耗,再面對胤朝派過來的那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武將,連李嘯天也摸不準那些牛犢子的用兵手法,便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在最後一戰中損兵折將嚴重,耶律為了保存實力,只能從陰山退兵,以石碑為界,停戰談和。
當時,韃靼利用了憲宗獲取了胤朝送來的一筆賠償,解決了戰爭帶來的蕭條之苦。而後憲宗便隨著韃靼大軍回王庭,一直被圈禁在鐵牢里,每當韃靼受災,他們一準要拉出憲宗送到邊關,要挾胤朝送糧草財帛。
戰後結束,是英宗君臨天下,大胤朝的子民不會在意誰當皇帝,只要皇帝開明,愛民如子,輕徭薄賦就好。因而韃靼拉著憲宗這個過氣皇帝去索要錢財,不過是討個沒趣,誰會去搭理他們?
憲宗在韃靼人眼中,徹底沒有了利用的價值,還要多費一個人口糧,白養著他,這讓耶律很來氣。幾次三番想要殺了憲宗泄憤,卻都被李嘯天阻止了。
他說,胤朝正強盛,憲宗活著,他們可以不管他過得是否連條狗都不如,但憲宗若在韃靼死了,他們卻有了借口。眼下他們韃靼內憂未解,不宜動兵禍。
耶律覺得李嘯天言之有理,便留了憲宗性命。不過卻沒有讓他再當個囚徒白吃飯,允許他帶著手鏈和腳鐐,跟在他身邊,除了談論政事的時候將他打發看守起來,其他時間,就連如廁,也要帶著憲宗,讓他在外面守著,聞臭味。
耶律的這一舉措,是為了打擊和取笑憲宗,並以折辱他為人生一大樂趣。他堂堂的胤朝皇帝,最終只能淪為淪為階下囚,淪為跟屁蟲。耶律要讓他的子民都看看,憲宗是如何在他面前奴顏屈膝,苟延殘喘的。
雖然耶律的折辱讓他生不如死,但妻兒接二連三的死訊,卻讓憲宗生出了求生的慾望,他從未那麼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有一種人,生來就有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人格魅力,憲宗便是這樣的人。
他的笑容永遠是那般溫和愜意,他開口說話時,便讓人不自覺的跟著他的思維走。連李嘯天也不曾想到,他們在之後會成為無所不談的知心好友。
憲宗的囚徒生活不知從哪一天開始,發生了轉變。耶律不再將他當成身邊的一條狗,許是被他的才華感染,竟鬼使神差的讓他教導自己的兒子漢人文化,一介階下囚,一躍成為了王子之師。當然,不可能真的讓韃靼王子拜一個胤朝過氣皇帝為師,但王子卻是真心實意的將憲宗當成了自己老師,敬重有加。
憲宗在韃靼的這段過往,說出去,定要被人當做天方夜譚,可這卻是實實在在、真真切切的事情。
他憑著自己的親和力,憑著自己的舌燦蓮花,憑著自己過人的魅力,為自己贏得了一席之地。他這十九年不得歸朝,不是因為別個,是因為他的子民,他的家國,他的母后胞弟,他的朝臣拋棄了他。
他每一次好不容易有機會與舊部聯繫,最後卻是連累了他們。
他只是想回去故土,可是他們連這樣的機會都不肯給……
憲宗想不明白,他們到底還在忌憚著他什麼?
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至於將他的所有舊部,都趕盡殺絕么?
憲宗心中凄然一笑,眼中神色一暗,卻聽柯子俊強忍著悲痛,點頭應道:「是,兒一直都對父親的死因存在疑慮。後來兒不經意進入了父親的密室,發現了父親與您往來的書信,便更加確定,父親的死存在蹊蹺!」
「你恨我么?到底,是因我連累了你父親!」憲宗看著柯子俊。
那些人都是因他而死的啊……
折衝都尉上官、趙成、柯越雲、還有淮南州府的那些舊部,他們都是為他而死的……
憲宗覺得自己真是一個罪人!
柯子俊沉吟了片刻,說實在的,在進入密室,看到那些書信的那一剎那,他是恨憲宗的。
恨他一個淪為階下囚,喪失了尊嚴苟延殘喘的過氣帝王,依然認不清局勢,心存妄念,若不是他自私,父親又怎麼會受他連累,惹來殺身之禍?
可現在柯子俊越發能理解父親了。忠義是他的人生信條,且憲宗對父親有知遇之恩,就算再給父親一次選擇的機會,想必他還是會這樣做。而父親從沒有想過要背叛當今聖上,他只是想接憲宗回朝,讓他有生之年可以回歸故土,安享晚年而已。
而那時候,憲宗的的確確也是這麼想的。
在韃靼的時候,他從未間斷過關注胤朝的政局發展,從李嘯天的口中,他得知了英宗的執政手段和成效,相較之下,他便明白,弟弟比自己更加適合當皇帝。
憲宗承認自己是個好人,但不是一個好的皇帝!
這是他在韃靼十九年時間裡的總結,所以,他從不曾妄想要再拿回什麼,就算他的妻兒因各種各樣的病痛死去,他只怪自己懦弱無用,沒有給予他們安身立命的庇護,他從沒想到回朝後,將利刃指向自己的母后和胞弟,可他們,依然……容不得他!
「兒不敢!」柯子俊看著憲宗,嘴角扯了扯,苦笑道:「這是父親的選擇,兒會尊重父親的選擇!」
……
陰山這邊的小插曲並沒有傳到帝都。
或許就算傳到了帝都,韃靼流民闖城門被射殺的事情,也引不起什麼波瀾和關注。而今上京城內權貴門閥們私下討論最甚的事情便是逍遙王加入惠王陣營這一大事了。
原本與太子實力相當的惠王,是很多人考慮站隊的選擇,可偏偏一趟陰山之行,惠王腿殘了,人廢了,前途是沒有什麼奔頭了,而太子還是穩坐儲君之位,這下眾人高漲的情緒可就頓時委頓下來了,這還需選擇么?
本來還想著上躥下跳的謀些好處的人,也跳不動了。可這時候峰迴路轉,一向不參與朝堂政務的逍遙王一改常態,竟往惠王殿下的陣營靠攏了,而惠王似乎也極看好這個懶散慣了的弟弟。
眾人開始不明白惠王怎會對那個口碑不甚好的逍遙王熱絡起來,後來便都心頭清亮起來了。惠王殿下這是在為自己打算呢,他殘廢了,登上大寶是不成了的,可若是讓太子順順噹噹的當上皇帝,將來就是他識時務,急流勇退,新皇就能饒了他?
那斷不可能,想想憲宗皇帝就知道了。他被囚在韃靼,他的皇后、妃子、兒女,不都因抑鬱成疾,撒手走了么?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任何有機會威脅到皇權統治的,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惠王當然要為自己的未來考慮,而今他手中勢力還在,實力與太子不相上下,扶助逍遙王上台,與太子再次形成分庭抗禮之態,若能勝了,惠王便是頭號功臣,將來的富貴榮華,是旁人不能比擬的,若是敗了,也不過一死,還能再拉個墊背,再沒有比這更差的結果了。
太子那廂得知惠王拉攏龍廷軒,氣得牙根發癢。
龍廷軒無大志,不入流,小氣又記仇,這樣的人,哪裡有半點兒帝王之量?但他母妃容妃頗得英宗寵愛,這女人多吹吹枕頭風,難保英宗心裡的天平不會向他們二人傾斜,再加上惠王這次重創,英宗對他多了一分愧疚和疼惜之情……
這一月來,太子黨和惠王黨彼此暗潮洶湧,表面兄友弟恭,暗中絆子可沒有少使,雙方各有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