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房門的時候,一股濃重的酒精氣息撲面而來。
金子眸色幽深的望向內廂,視線里是金昊欽一副醉生夢死的頹廢模樣。
她吩咐笑笑守在外面,自己褪下了絲履,踩著棉襪緩步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聲,以袖覆面的金昊欽緩緩轉過頭來,睜開一雙被酒氣熏染得赤紅的朦朧醉眼。當金子的影子在他的瞳孔里聚焦後,金昊欽驚訝的張了張嘴巴,想要起身,身子一個趔趄,竟從軟榻上翻倒在地。
金子疾走過去,扶住他,低聲問道:「摔倒哪裡?有沒有事?」
「沒,沒事,阿兄沒事!」金昊欽的聲音有些澀啞,臉上的笑容尷尬,竟被三娘看到這樣的自己,他突然間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誰沒有遇到過不如意的事情?人生總是面臨著很多挑戰,不可能總是一片坦途,走得路多了,自然也會遇到很多的溝溝坎坎,邁過去就是了,何至於將自己搞得如此狼狽?」金子看著他,語氣有些清冷。
金昊欽苦笑了一聲,點頭道:「三娘說得是!」
他抬手輕輕的撫觸了一下金子的臉頰,金子下意識的別開臉。
金昊欽的手就僵在半空,有些無所適從的擺了擺,尷尬的收了回來。
「阿兄只是想要看看你身上的傷……」
「我沒事,都是皮外傷,已經上了葯,沒有大礙!」金子淡淡的應了一句,扶著金昊欽起身,坐回軟榻。
金昊欽應了一句那就好,便不知道還可以說些什麼。
他本想解釋一下今晨為何沒有現身的理由,但想想又覺得沒有必要。
怯懦就是怯懦,又何必要再為自己的軟弱尋找理由呢?
在聰明人面前,這些牽強的理由,都是蒼白的,毫無說服力的……
金子掃了烏煙瘴氣的房間一眼,利索的捲起了袖子,將几上的酒瓶子都收拾了下去,走到窗邊,將隔日幕簾拉開,推開窗戶,夕陽的光暈和著清冷的秋風灌了進來,房間里的能見度瞬間亮了幾分。
空氣對流,屋裡的酒氣淡了很多,金子深吸了一口氣,低喃了一句:「吸上一口新鮮的空氣吧,這個世界多美好,與其自暴自棄,不如收拾心情,重新出發!」
金昊欽怔了一息,靜靜地在一旁盯著金子。
他發現,此刻的三娘,跟平日里的,似乎有些不一樣。
橘黃色的霞光里,她低頭輕攏耳邊的鬢髮的動作斯文優雅,毫不嫌棄地將他撇在地上的書籍、衣物一一撿了起來,整理好之後,放回了原位。
這樣的畫面感,他似曾相識。
是的,這一刻,金昊欽在金子的身上,看到了辰語瞳的影子。
那時候辰逸雪身體不好,脾氣也不是很好,淡漠冰冷的模樣讓很多人不敢上前伺候,而辰語瞳卻能耐心地在他身邊開解他,照顧他,不厭其煩的完成辰逸雪那幾近苛刻的每一個要求。
記得有一次他去探望辰逸雪的時候,正好看到辰語瞳在撇滿了書籍的屋裡收拾著,一本又一本,撿起來後又將之分門別類的分好,放回書架。
那時候,他還有些好笑的調侃辰語瞳說:「都是你們慣著他,他才越發矯情!」
辰語瞳只是淡淡一笑,應道:「發泄完若能心情舒暢了,沒什麼不可以,大哥哥的病也能好得更快,只是收拾而已,我做得來!」
「那讓小丫頭收拾就行了!」金昊欽說道。
「不行,只有我知道大哥哥的習慣,什麼書放在什麼地方,這個有講究!」辰語瞳道。
金昊欽的思緒還在遊離,便聽金子說道:「你這麼大的人了,衣櫃里的衣服還是放得毫無章法,長袍和中衣要分開放啊,你怎麼一點兒也不講究呢?」
金昊欽的臉瞬間漲紅了,囁諾著回道:「我……我已經習慣了!」
「這習慣得改!」金子喋喋說道。
「好!」金昊欽忙爽快的應下了,看著金子跪坐在落地衣櫃門前整理衣衫的神情,熱淚毫無預兆的涌了上來。
「明天母親的案子要開審了,你去不去聽?」金子一面整理著衣裳,一面淡淡問道。
金昊欽沉吟了片刻,對於這個問題,他想了一個下午,還是無法坦然的面對,悲傷與糾結的情緒漫上心頭。但案子事關他們的母親,他又不想讓三娘失望,便啞聲應道:「阿兄會去的!」
「你還是別去了吧!」金子回頭看了他一眼,清秀白皙的容顏透著一種平日里的清冷和硬氣,淡淡道:「畢竟她養了你十三年,你心裡難過,也是正常的。但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欠她什麼,相反的,是她欠了我和母親的,我一定要為『自己』和母親討回一個公道。」
「三娘,我……」金昊欽瞳孔微微收縮著,欲言又止。
「你若真覺得自己欠了她什麼,你想怎麼還她,就去做吧,之後,你便與她再無干係。做人要學會拿得起放得下,沉浸在痛苦中無法自拔的,那是懦夫所為!」金子將衣櫃的門關好,拍了拍手,站起身來。
金昊欽點點頭,扯出一抹淡笑,應道:「阿兄知道了!」
「去洗漱一下吧,一會兒父親就回來了,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頓晚膳!」金子說道。
一家人……
真好!
「好,三娘放心吧,阿兄會振作起來的!」金昊欽啞聲道。
「不僅要振作,還要承擔起一個兄長的責任!」金子凝著他,微微一笑:「要當人家的阿兄,可不是容易的!」
這話讓金昊欽的神經為之一震,三娘這是承認了他么?
他眸光微微流轉,借著喝酒的膽氣,上前一步,將金子擁入懷中。
金子有些僵硬地倚在他充斥著濃濃酒氣的懷抱里,微一沉吟後,才抬手輕輕拍了拍的後背,喃喃道:「會過去的!」
「三娘,能不能……」
金昊欽眼眶泛紅,抿著唇無聲問道:能不能喊我一聲……阿兄?
金子緊抿著下唇,心中澀重得厲害,眼角漸漸有了濕意。
三娘,永遠也不可能再喚你一聲阿兄了!
但金子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卻也能理解金昊欽。誠如她以前跟辰逸雪講過的那個案子,一個人被長時間的灌輸某種信息,人的潛意識中便會漸漸的接受這種不間斷的暗示,繼而形成深度催眠,也就是現代人常說的洗腦。
金昊欽當年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他失去了母親,小小的心靈處於驚惶無措和深深的不安中。林氏在他毫無安全感的情況下給了他一個母親的關懷與照顧,再加上小孩子一貫認為的母親的話總是對的,所以在林氏的挑撥下,他心裡的天平不免傾斜。
人孰無過?
寬恕他人,打開心防,給彼此一個機會,不也是好的么?
三娘,就是你也是願意原諒你的阿兄的吧?
金子心底暖暖的,她在想,善良如她的女子,定然是願意的!
「阿兄……」
沉吟片刻後,金子有些不自然的喚了一句。
金昊欽的身子顫了一下,涕淚在一瞬間涌了出來。
「瓔珞……」他哽聲喚了一句,將金子擁得更緊了。
……
夜幕低沉的時候,金元也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來了。
他的雙眸一片赤紅,面容枯槁,黯淡無光。
步入堂屋的時候,裡頭已經擺好了案桌,菜肴顯然剛剛才端上去,還氤氳著熱氣,香味兒誘人。
秦媽媽端著酒壺進屋,正好看到了金元的枯立的背影,忙喚了一句老爺。
金元轉過頭來,嗯了一聲,問道:「瓔珞可有回來?」
「三娘子黃昏就來了,今晚的飯菜,都是娘子親手下廚做的,連阿郎也跟著湊熱鬧,在廚房裡給她打下手呢!」秦媽媽指著滿桌子的飯菜說道:「阿郎和娘子一片孝心,老爺一會兒可得多吃點兒!」
金元掃了桌上的飯菜一眼,眼睛亮亮的,只覺得心底一暖。
屋內有拾綴的丫頭,廊下有點燈的丫頭,人人各司其職,似乎這個家還是原來的模樣,什麼也不曾改變過。
金元有些安慰的點點頭,笑道:「叫他們都過來用膳吧,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吃個飯!」
秦媽媽哎了一聲,將酒盞放下,便下去了。
不多時,堂屋便熱鬧起來了。
宋姨娘領著榮哥兒和一乾子的婆婦奶媽子來了,紅姨娘也在丫頭的攙扶過來了。
除卻『卧病在床』的金妍珠不能來用膳之外,金子和金昊欽也凈了手,從廚房過來了。
飯桌上,大家都沒有提及林氏的事情,只是安靜的用著晚飯,偶爾搭幾句話。
「這些菜都是三娘子做的吧?沒想到手藝比秦媽媽的還要好呢!」宋姨娘含笑看了金子一眼,稱讚道。
金子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而紅姨娘卻在宋姨娘這話剛說完,便捂著帕子開始作嘔。
宋姨娘有些鄙夷的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