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傳來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秋霜院里的小丫頭撐著油紙傘走出來,站在院門口翹首看了片刻。
甬道上黑漆漆的,借著院門口昏暗的光暈,依稀可見一行人匆匆而去的背影。
那是四娘子院子里的人么?
又要鬧什麼幺蛾子出來了?
小丫頭不解的眨了眨眼,自從四娘子被三娘子教訓一番後,性格就變得乖張怪癖,三天兩頭的鬧,整得整個後宅是人仰馬翻。宋姨娘的院子跟梧桐苑挨得近,可沒少受罪,就是五郎榮哥兒,也常常被突如其來的怪叫聲呵斥聲嚇得哭鬧不止。
這兩天難得消停一下,這大晚上的,又要作甚?
不多時,又有兩個神色惶惶的僕婦從甬道的另一頭急急走過來,一面還在小聲交投接耳的說著什麼。
見她們從跟前走過,小丫頭壯了壯膽子,喊道:「兩位媽媽……請等一下!」
二人停了下來,回頭瞟了一眼小丫頭。
「有什麼事兒?」其中一名穿著灰色中衣比甲的僕婦問道。
小丫頭從月洞門的門檻上走下來,抬起手中的傘,給二人稍稍擋了擋雨絲,笑道:「沒,就是姨娘剛剛要哄哥兒睡呢,聽到外頭亂糟糟的,又擔心哥兒一會兒又被嚇到,讓奴婢出來看看是怎麼一回事兒!」
剛剛問話的那僕婦聞言,看了身側的另一個婦人一眼,眼中閃過一片瞭然的神色。
這宋姨娘可是被吵嚷怕了吧?
也是,這四娘子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突然不知道觸動到什麼,就鬼打後腦勺似的,又打又罵的折騰院里的人。這以前底下的僕婦們都想著法兒向馮媽媽套近乎,爭取將自家的丫頭或親戚送進梧桐苑去當差。可現在,大家都暗自慶幸,慶幸當初人家馮媽媽看不上自家的丫頭,不然,這會兒擔心受怕的還是自己。
別的不說,就說管家何田夫婦和他們的女兒沐沐吧,擱以前,府中哪個不是對他們一家子領到的好差事羨慕嫉妒恨的?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那小丫頭現在被四娘子折騰得,也夠可憐的,沐沐她老子娘每每看到女兒身上的新傷舊痕,就心疼得肝兒亂顫。
只不過這次是主院那邊出了事兒,她們這些下人,可不敢亂嚼舌根子,那可是要被打上一頓趕出府去的……
灰衣比甲婦人訕訕一笑,擺手道:「沒什麼事兒,進去吧!」
這主院離秋霜院距離遠,吵不著哥兒。
婦人默默的在心裡頭補上一句。
小丫頭看那二人神色閃動,明顯是府上有事情發生,因記著宋姨娘的囑咐,讓她們都對府中的諸事警醒著點兒,便從袖袋裡摸出一吊錢,塞過去,笑道:「要沒事就好,姨娘這些天也不怎麼出院子,就怕出了什麼事情不知道,怠慢了老爺和夫人。」
灰衣比甲婦人摸了摸手心裡的銅錢,臉上漾出一絲笑。
這老爺都要將夫人給休棄了,怠不怠慢的,也無所謂了。
婦人心思飛快的轉動著,尋思著剛剛馨容院那邊的動靜鬧得那麼大,老爺雷霆之怒,怕是真要鐵了心將夫人給休了呢。她適才隱隱約約在廊下聽到老爺提起三娘子和什麼逍遙王啥的,難道老爺要休了夫人,跟三娘子和逍遙王有什麼關係?
這不是自家宅院的事情么?怎麼又扯了逍遙王進來?
人家天王貴胄的,怎麼會管上一個縣丞的家事呢?
這些問題,她一個小小僕婦自然想不明白,只想著若是老爺將夫人給休了,那若是沒續弦的話,這內宅管事的主權,怕就要落在宋姨娘手裡了吧?紅姨娘來得晚,年紀也輕,不成什麼氣候,倒是這宋姨娘,越發沉穩老練了呢。
想起馮媽媽這些年得了夫人重用,趾高氣揚的模樣,灰衣婦人心中也像燃了一把火似的,從腳底升騰起一股力量,臉也連帶著熱了起來,她看了看兩邊黑漆漆的甬道,低聲道:「我進去給姨娘請個安吧!」
她身側的另外一個僕婦扯了扯她的袖口,不明白她怎麼挑這個時候進宋姨娘的院子,若是讓馮媽媽的人看到了,還能在府里呆得住么?
剛剛人家才叮囑著將主院那邊的事情給爛在肚子里呢,她可不敢當這個出頭鳥。
灰衣婦人見她擔憂,便示意她先行離去,自己則跟著小丫頭進秋霜院了。
有危就有機,這可不是單單給做生意的人當人生信條的,當官的,管事的,哪個不是信奉這個?
想想馮媽媽就是了,當初夫人劉氏還在呢,就她跑林氏跟前獻殷勤得青眼了,夫人劉氏病故,林氏扶正,馮媽媽自然就榮升為心腹得到重用,成了這府裡頭的管事娘子,內宅的二把手,她要不是把自己豁出去堵上一把,能有今日?
就說膽小的,一輩子就得在底層當牛做馬!
灰衣婦人回頭看了一眼院門口早跑得腳底抹油的僕婦,心頭嗤笑了一聲。
小丫頭在廊下褪下木屐,朝裡頭遞了話,便打起了帘子,讓灰衣婦人進去。
屋內燃著兩盞大燈籠,橘黃色的光暈鋪滿整個房間,光線明暗合適,不鋪張浪費,也不顯得陰暗。
宋姨娘穿著一件家常的對襟立領團花淺紫色短襖,下搭著一條白色百褶馬面裙,恬靜的坐在幾邊,竟是在練字。
灰衣婦人多看了宋姨娘幾眼,好些日子沒見,這女人卻似變了個人似的,連著氣度也提升了不少,隱隱有向雍容沉靜的方向發展的趨勢。
她心頭不由撫掌叫好,這姿態,誰能想著她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啊?
「奴婢來給宋姨娘請安了!」灰衣婦人欠了欠身聲道。
宋姨娘放下毛筆,手腕上的銀釧隨著動作晃動著,泛著盈亮的光澤。
「在我這兒不必拘禮。」宋姨娘抬頭看了她一眼,問道:「這位媽媽怎麼稱呼?」
「奴婢夫家姓洪!在馮媽媽手下當差,管著內宅的洒掃庶務。」灰衣婦人低聲介紹完自己,旋即續道:「奴婢剛聽姨娘的丫頭說擔心是梧桐苑那邊四娘子又鬧騰,怕吵了哥兒,特意來跟姨娘說一聲,那邊沒鬧,姨娘和哥兒都放心歇息。」
梧桐苑沒鬧,那剛剛外頭亂糟糟的聲響,又是什麼?
宋姨娘也沒問,只淡笑著哦了一聲,道:「有勞洪媽媽親自進來說一聲了。」
洪媽媽見宋姨娘竟沒主動問,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心道這變化可不是一點點啊,比起以前可是沉得住氣了。
「老爺傍晚就回來了呢!」洪媽媽主動道。
「是么?五郎這兩天受了風寒,纏人得很,老爺回來,我還不知道呢!」宋姨娘眼睛轉了轉,睨了洪媽媽一眼。
洪媽媽看了看左右,宋姨娘便道:「但說無妨吧,都是我身邊的人!」
洪媽媽又看了看剛剛引著自己進來的小丫頭一眼,腰間系著一條粉紅色的腰帶,這可是姨娘跟前的二等丫頭呢。
內宅等級分配也是嚴明的,只有夫人和娘子們配有一等的大丫頭,像青黛那些,算是一等,姨娘們沒有一等丫頭使喚,只有二等的。洪媽媽唇角含笑,這丫頭可比上次那個見了四娘子模樣就嚇得失魂的丫頭強多了,看來是個得力的。
「剛剛那動靜,是主院那邊的事兒。老爺回來後,就去了夫人那兒,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爭執,說是要休棄呢!」洪媽媽壓低嗓音道。
這話出來,宋姨娘身子不自覺的一顫。
金元要將林氏休了?
這實在是有些突然啊,難道是因為流言的事情?
雖說這些日子,她是連院門也不邁出去半步了,可該知道的消息,她還是清楚得很。金妍珠咽不下被報復的這口氣,鐵了心要拉著三娘子陪葬,毀了她的閨譽。她原本還想著林氏不可能在這風口浪尖由著金妍珠胡來,沒想到那賤婦竟然也被說得頭腦發熱,收買了好些乞丐碎嘴婆子,將流言傳得天雷滾滾,什麼鬼神附體,惡鬼纏身等話題都跑出來了。
宋姨娘想著就算金元知道這茬是林氏幹得,最多也就是罵一頓出出氣,沒想到這次倒是硬氣,直接就提休棄了!
哈哈,這賤婦也有今天吶!
宋姨娘抑制不住激動,這實在是太爽了啊。
宋姨娘掩下心中的狂喜,面上露出一絲擔憂,問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么?夫人可要傷心了吧,老爺也真是,休棄這話能隨便提出來么,也不怕嚇著夫人!」
「奴婢依稀聽著老爺提過逍遙王和三娘子,具體聽不甚清楚!」洪媽媽又吐露出一個消息,含笑看著宋姨娘。
這就是她有意巴結的誠意了,這麼明顯,宋姨娘不能看不出來吧?
「啊,原來是因為三娘子啊!」宋姨娘有些驚訝的拍了拍大腿,這次是真的震驚了。
可不是么?早些時候聽老爺喝醉說過一次,什麼三娘子上庵埠縣驗裸屍案,就是應逍遙王的邀請,這謠言直戳三娘子行仵作賤業,是被鬼神附體,那不是間接打了人家逍遙王的臉面么?堂堂大胤朝的王爺,還能受什麼鬼神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