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金子倚在軟榻上,緊緊閉著眼睛,不發一語。
她放在膝上的雙手交握著,骨節微微泛白。
前世,她是一名法醫,憑著一雙纖纖素手為死者說話,為受害者雪冤,從不曾做過任何違法的事情。可今天,同樣是這雙手,卻做出了不同於以往的,有悖於凜然與正義的事情。
但金子不後悔!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尺,去衡量自己的道德標準,去約束自己的行為規範,讓自己的為人處事盡量合情合理,不悖律法。可當這把尺不足以擋住內心所能接受的巨大衝擊後,所謂的道德與律法,便輕而易舉地在怒火的力量下摧毀崩塌。
金妍珠的下作手段顯然已經觸碰到了她的底線,這怨不得她!
袁青青安靜的坐在邊上,她的心情到現在依然沒有完全平復。從前在她心中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夫人,竟那樣卑微的跪在娘子面前,祈求原諒,這實在太讓她震驚了。
她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閉目養神的金子,黑黝黝的瞳眸里閃過一絲敬佩,其中還有微不可察的慶幸夾雜其中!
金子還在心中尋思著該怎麼料理嚴素素,馬車卻陡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兒?」袁青青機靈地挑起帘子,向車夫問道。
金子睜開眼睛,隔著細密的竹簾望向外面。
朗日當空,金色的光影籠罩大地,在街上印出斜飛的檐角。
車夫有些驚恐的望著斜擦過左側的一輛豪華大馬車。剛剛那馬車突然往他們這邊靠過來,車夫已經曳緊韁繩停下,卻依然因著慣性使然,蹭上了那馬車的車廂壁,留下了一道不小的擦痕。
這是個等級分明的社會,升斗小民不慎撞上貴族公子的車駕,若是貴人們追究起來,他們這些社會地位低賤的平民,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所以此時車夫一臉驚恐,惶惶不安的看著對面的車駕。
正當車夫想要道歉解釋之際,豪華馬車的車廂門打開了。
「金娘子……」
鄭玉的聲音從外面飄進來。
金子整了整容,想起昨天在西湖大畫舫上答應鄭玉考慮去他小院赴宴的事情。
昨晚辰逸雪已經跟自己說得很清楚了,不希望自己再跟鄭玉有任何交集,而且案子的事情,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估計很快就能將鄭玉抓捕歸案了。
不知道是自己沒有心情的緣故還是真的在意辰逸雪的感受,金子並沒有探出身子,依然端然跽坐在車廂內,不疾不徐的應道:「鄭公子,很抱歉,兒不能去你的別院赴宴了!」
「為什麼?金娘子還在因為昨天的事情生氣么?」鄭玉的聲音帶著一絲擔憂。
金子微鄂。
鄭玉所指的是什麼事?
難道他竟派人盯著自己?
不等金子發問,鄭玉便從車上跳下來,大步走到金子的車廂邊上,隔著車窗的竹簾,望著車內端坐的倩影,低聲說道:「昨天在客棧發生的事情,在下已經知道了。金娘子你受驚了,嚴素素那個女人,竟然做出如此狠毒的事情,實在是可惡至極,在下一定不會放過她。」
鄭玉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他看著依然端坐不語的金子,續道:「在下知道就算事後再怎麼追究,也不能彌補金娘子受到的驚嚇,所幸昨天並沒有……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呵呵……」金子笑了笑,側首看著車窗外挺拔高大的身影,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縮著。
鄭玉,不愧是天底下最渣的賤男。嚴素素這麼做,倒也是情有可原,一葉障目,為愛迷失自己,可她換來的究竟是什麼?
一個渣渣的厭惡與唾棄!
真是可憐啊可悲啊可嘆啊……
也罷,這樣可憐的女人,何至於自己出手?
她已然將自己逼上了絕路!
「多謝鄭公子關心,不過兒確實沒有任何心情赴宴了,還望見諒!」金子冷冷淡淡的回道。
鄭玉心中雖有不甘,但也知道在這個時候要表現得貼心才能博得好感,便不多言勉強,只是囑咐金子要多休息,放開懷抱。
金子敷衍的應了一聲好,便借口身體不適,讓車夫啟程。
車夫鬆了一口氣,所幸那公子跟僱主是熟人,不然,他還真得吃不了兜著走啊!
……
回了仁善堂,金子有些疲憊地靠在診室內的軟榻上。
從房門口走過的葉懷壁突然停下腳步,探頭望了房內的人兒一眼,抬手輕輕敲了敲門扉。
「葉師兄!」金子探出身子,含笑喚了一句。
葉懷壁笑容可掬,從容走進診室,柔聲問道:「師妹很累么?師父不在這些天,你倒是受累了!」
金子忙擺擺手,笑道:「師兄這是揶揄我么?你們不嫌棄我礙地兒就行了,我哪有受什麼累……」
「師妹這些天忙的,仁善堂上上下下都是有目共睹的!」葉懷壁沒有拘著,兀自在金子對面的蒲團上跽坐下來,抬眸看著神色倦倦的金子,關切道:「累了就歇著。早上看了一下診病記錄,才知道師妹你昨天竟出診了那麼嚴重兇險的病症。雖說醫者父母心,但有些病症還是要量……」
他頓了頓,修改了措辭後續道:「要非常小心才行,師妹醫術悟性比我更高,相信也能明白其中道理。」
金子點頭,她能理解葉懷壁的意思,畢竟梅毒花柳這些病症,在沒有抗生素的古代,都是非常悚人的疾病。不好治,還有可能被感染的風險,所以,一般的醫者,都不會冒險接診這樣的病人。
「我知道了,謝謝葉師兄提醒,我會量力而行的!」金子笑答。
葉懷壁有些不好意思,雖然他說的在理,但事實上,他的做法並不值得提倡。若是所有醫者都避醫,那病患又該當如何?在絕望中受病痛折磨而死么?
金子見他神色掙扎,微帶尷尬,知道他內心定然也不好受。
俗話說不做不死。
有些時候,你袖手旁觀,不出手相助不是錯,也不必承擔任何責任,但有時候你強出頭,認為是大義,出手了,出了事情,就是你的錯!
那時候,金妍珠發了瘧疾,樁媽媽不正是因為這個擔心自己么?
「對了,淮南道那邊的疫情如何了?」金子轉開話題問道。
葉懷壁的面容漾出一朵淺淺的笑,濯濯柔亮,看起來很是俊朗。
「疫情已經得到控制了,師父研製出來的葯已經讓好些感染瘧疾的衙差轉危為安了。師父或許過兩日便能回來!」葉懷壁說道。
金子點點頭,應道:「如此甚好!」
……
桃源縣衙門。
午後的衙門靜悄悄的,後衙書房的門緊閉著,金元伏案埋首,全身心地投入公事。
他看完這半年多桃源縣上繳的課稅後,在卷宗上簽名蓋章,準備上繳戶部。
右手邊上堆著厚厚一疊卷宗,這是花了大半天處理好的,換了以前,這些夠他花三天功夫了。
金元又在一個卷宗上簽名蓋章後,伸手一撈,左手邊待處理的公文,已經全部批閱完畢。
他苦笑一聲,將筆擱下,吐了長長一口濁氣,靠在圓腰胡床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努力不去想,一想,便覺得渾身脫力。
張師爺在書房外輕輕敲響門扉,低聲喚道:「大人……」
書房內嗯了一聲,傳來一聲沙啞的回應:「進來吧!」
張師爺應了一聲是,托著一張卷宗,推門進去。
「大人,這是辰郎君送過來的!」張師爺將卷宗遞過去,說道。
金元信手接過,將卷宗打開,細細看了起來。
片刻後,金元將卷宗放下,倦色隨著一聲吐氣煙消雲散,一雙赤紅雙眼有精光一閃而過。
他笑了笑,對張師爺說道:「好戲要開鑼了,那便按著辰郎君說的步驟辦吧,讓游順的家屬先鬧上一鬧!」
張師爺捻著鬍子笑著附和道:「是,已經將那管事的住址透露給游順的親屬了!」
……
鄭玉的小院門口,圍著烏壓壓一群葛布麻衣的平頭百姓,他們手中持著棍棒,口中喊著鄭玉院中管事李某的名字。
喊話聲如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席捲而來,侵襲著院中每個人的聽覺神經。
鄭玉在堂屋中暴怒,將屋內可以砸的瓷瓶玉器全部掃了個一乾二淨。
「那個游順家屬這是怎麼回事兒?當初不是說得好好的么?阿玉,你該不會是抽起他那病癆兒子的治療費吧?」曾毅擰著眉頭看著暴走的鄭玉。
「放你娘的屁!」鄭玉的臉色陰鬱得就像要吃人一般,怒吼道:「你認為我會吝惜那一點施捨的銀錢?」
被鄭玉遷怒已經是家常便飯事情,六公子對這點,已經有了免疫。
曾毅訕訕一笑,忙解釋道:「不是說吝惜,是擔心你貴人事忙,忘了嘛。不過這治療費應該都是從賬房支的吧,該不會是你家老李中飽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