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燈籠全部換成了白色,一盞一盞猶如浮動的明珠蜿蜒到視線的盡頭。
潘府前廳的正堂內擺著潘琇的靈柩。
靈堂布置得很簡單,但從細節上便能看得出布置的人,花了很多的心思。
潘琇一定很喜歡粉色,所以,連白色的花圈裡,都點綴著粉紅色的花瓣。
雪白的幔帳微微輕舞,潘夫人一襲素衣羅裙,如墨的長髮鬆鬆的挽著,鬢角攢著一朵白色的小花。她跪坐在席子上,親手燒著冥器,嘴裡念念有詞的說著什麼。
江浩南則安靜的站在靈柩旁,專註而深情地凝望著棺中之人。
不知實情的人會以為此刻棺中躺著的,定然是個仙姿魅惑的娘子,可金子和辰逸雪卻清楚的知道,潘琇被毀的那半邊臉,有多麼的悚人肺腑,單看笑笑第一次見到屍體時的表現就知道了。
潘琇的屍體在停屍庄放置了許久,雖然一直有用冰塊保存,但依然無法阻止腐敗的腳步。
儘管棺中放置了許多防腐的香料,但正堂內的氣味,依然不大好聞,腐臭的氣息和香料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無法言喻的怪味。
潘夫人聽春桃說金仵作和辰郎君來訪時,忙從席上起身,匆匆迎了出來。
金子與潘夫人寒暄了幾句,便提出進靈堂祭拜潘琇。
潘夫人之前由著江浩南不封棺,是因為府中幾乎沒有什麼人來弔唁。
因著潘亦文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情,潘氏本家的親戚為了面子,已經將潘亦文從族譜中除名,急急撇開關係,因此,潘府大宅是門可羅雀的冷清。
金子和辰逸雪這個時候能來祭拜,潘夫人滿心的感動。
她忙將二人請到偏廳,稍事用了一杯茶湯後,才領著他們去靈堂。
蓋館後,氣味淡了不少。
金子見狀,也不再開口提醒。離開低溫的環境,屍體便會加快腐敗的速度,釋放出腐臭的氣體,人體過多的吸入這種腐敗氣體,有可能會中屍毒,後果非常嚴重的。
江浩南是讀書人,不可能不懂這些基本常識。
他只是還放不下吧?
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江浩南眼眶帶著水霧,連鼻頭也微微泛紅。比起那天在衙門內的潦倒模樣,而今看起來清爽了不少,只是越發瘦了。
「辰郎君金仵作前來送琇琇一程,這份情誼,在下感激不盡!」江浩南咧嘴一笑,拱手作了一揖。
辰逸雪站在廳堂內,一襲黑色長袍顯得十分肅殺,高挑又醒目。
堂中伺候的婢女偷偷抬眼打量了他一圈,俊顏清雋逼人,但渾身冰冷攝人的氣息卻讓人不敢直視。她們紛紛斂眸,垂下了腦袋。
辰逸雪同樣拱手,還以一禮,只淡淡道:「江郎君言重了!」
金子也開口寬慰了幾句。
二人接過婢女點好的檀香,鞠躬致意後,便隨著潘夫人出了靈堂。
金子問了潘夫人今日的身體狀況,湯藥可有按時服用。
潘夫人的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精神狀況卻是有所好轉。
她領著金子和辰逸雪轉入院中的涼亭坐下,低聲笑道:「金仵作不必擔心,大仇為報,妾身怎捨得死?」
金子看她說這話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怨恨,心中瞭然。
潘夫人現在就是靠著為潘琇報仇的這個意志在堅持著,儘管活得很痛苦,儘管活在別人的嘲笑和諷刺中,但為了潘琇,她必須苟活下去。
金子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她不是潘夫人,自然無法體會她的錐心之痛。
墨藍的蒼穹上,烏雲被風吹散。
露出了皎皎明月,熠熠星辰。
院中的光線,透亮了幾分。
潘夫人從懷裡取出一封物事,動作十分輕緩,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將那物事損壞。
金子見她神色鄭重,便問道:「這是何物?」
「被潘亦文撕毀的那封信!」潘夫人簡單道。
她小心翼翼的將信箋展開。
金子微微長大了嘴巴,潘琇的控訴書之前已經被潘亦文撕得支離破碎,潘夫人該花了多少功夫才能將之拼湊出來?
潘夫人重新將信箋黏貼在一張乾淨的宣紙上,不過信的內容依然不是完整的,中間缺了好幾塊,根據字句之間的聯繫,倒是不難自行補腦,將缺漏的字句補上,但這樣的信箋,卻是無法再作為證據呈堂的了。
金子看完之後,又將信箋傳閱給辰逸雪。
「金仵作,辰郎君,琇琇這封信,可還能……」
潘夫人話音未完,辰逸雪便直截了當的明言道:「不能!」
潘夫人滿含期待的眼眸瞬間黯淡無光。
金子不忍,忙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呈堂的證物,必須要講究完整性。這封信有好幾處缺失,內容不夠完整,衙門是無法將之當成有效證物將鄭玉入罪的,就算勉強呈堂,對方也會拿捏著這一點說事,反倒給了他們準備應對的功夫。潘夫人不要擔心,天無絕人之路,一定還有別的法子的。」
潘夫人木然的點點頭,抬袖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帶著濃重的鼻音,堅定道:「完整的證物,一定會有的!」
須臾,江浩南也從靈堂處出來。
辰逸雪和他簡單的交流了一下案子的進展,見時辰委實不早了,便和金子起身辭別。
……
上了馬車,辰逸雪依然綳著臉,連帽斗篷被扔在榻邊,神態傲慢而淡漠的望著窗外。
金子努力地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心道貌似今天沒有得罪了辰大神吧?
難道是因為鄭玉上仁善堂求醫的事情?
他在擔心么?
金子清秀恬美的面容悄悄綻放,她挪坐過去,主動將今天鄭玉求醫的事情跟辰逸雪說了一遍。
辰逸雪看了金子一眼,不咸不淡的應道:「如果在下是三娘你,便會選擇遠離這樣的人,避免與他有任何的肢體接觸。語兒說過,吸毒的人,總是渾身傳染病!」
金子額了一聲,撇了撇嘴。
辰逸雪已經被辰語瞳這個現代人士同化得,就快失去古人該有的『古老韻味』了……
不過瞧他說起鄭玉時滿臉嫌棄的模樣,真是倨傲得十分可愛!
一個下午的時間,辰逸雪的作了無數次的思想鬥爭。
他不願意金子犯險,但他不能強制性的干涉,他尊重她,自然也要尊重她『慎而重之』的選擇。所以,掙扎過後的決定,便是選擇默默的支持和守護。
傍晚的時候,辰逸雪便開始著手布置了。
他從辰庄那邊調了十幾個暗衛,命他們從即日起,暗中保護金子。
這些暗衛都是經過特殊的訓練,身手極好,長年擔任著保護辰逸雪和辰語瞳人身安全的重擔,但若無特殊情況,他們是不會輕易在人前現身的。
蕙蘭郡主和郡馬辰靖之所以會答應這兩個不入群的孩紙出來獨居,也是因為有暗衛一直守護,他們稍稍放心一些。
辰逸雪向來低調,深居簡出。
而辰語瞳則一心都撲在毓秀庄的發展上。
二人生活簡單,多年來,暗衛並未曾真正發揮他們該有的作用。
不過安排暗衛的事情,辰逸雪並沒有向金子透露,只是反覆地叮囑金子要小心一些。
……
接下來的幾天,金子過得還算輕鬆。
因為鄭玉的接近,她必須要扮潛伏,便不能去偵探館上工。正好趁著空當,為春杏那些受害的婢女們研製緩解阿芙蓉毒癮病發的藥劑,在等待藥效驗證的時候,金子也沒有閑著,讓袁青青又抓了一些老鼠,反覆試驗她之前提純的各種各樣的毒藥。
瓶瓶罐罐擺滿了實驗室的長櫃,金子猛然發現,她制毒藥的天分還是挺高的,至少,比研製解藥補藥這類東西,效率要高得多。
將緩解阿芙蓉的藥物反覆驗證過之後,金子才帶著葯,乘坐馬車出了百草庄。
仁善堂那邊人流較多,春桃上館裡取葯,反而能掩人耳目。
簡單的交接完畢後,金子便開始幫忙看診。
臨近午膳的時候,鄭玉出現了。
聽館裡的學徒說這幾天,鄭玉幾乎天天往仁善堂跑。
欲見而不得,這種煎熬讓鄭玉越發思念,坐立難安,腦中滿滿的都被金子的身影佔據了,連嚴素素上別院都被他冷落了,只命丫鬟好生伺候著。
鄭玉表現的十分熱情,說是吃了金子開的葯,病情好了許多。他此番過來,是為了感謝金醫生的妙手回春,並希望金子賞臉,與他一道去用午膳。
金子自然是婉拒了,但鄭玉卻是不依不饒,死皮賴臉的痴纏著,金子最後半推半就的答應了。
午膳選擇的地點在上次偷聽牆角的那一間酒樓。
金子領著笑笑一道上了鄭玉的大馬車,這是她第一次體驗鄭大公子的豪華車駕。
車廂寬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