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於案子的特殊性,金元暫時將所有的罪名都扣在潘亦文頭上,這是他思前想後下的一個決定。
潘亦文所犯之罪足夠治其死罪,雖然金子和辰逸雪都推測潘琇不是被他所殺,但他卻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性質惡劣,死不足惜。且目前能夠證明鄭玉姦汙潘琇的證據被毀,又暫時沒有找到其他力證可以指證鄭玉就是殺害潘琇的兇手,為了麻痹真兇,金元只能先將這個案子暫時在潘亦文這裡落案。
潘夫人以為金元是忌憚鄭玉的身份背景,想要包庇鄭玉所犯下的罪行,對金元最後的量刑表示不服,大吵大鬧,情緒十分激動。由於她喪女之痛的打擊再加上今晨受潘亦文的踢打,身心都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一口氣沒有緩過來,便在公堂上暈厥了過去。
公堂上頓時一陣混亂,婢女們圍著潘夫人驚慌的呼喚著。
潘亦文看到顏菁昏厥不醒,卻一點兒多餘的表情都沒有,木木的癱坐在一側,嘴中念念有詞,形容狼狽。
金子忙從堂側跑出來,蹲在潘夫人顏菁身邊查看,脈細冗沉,久久才弱弱的跳動一下。金子撐開她的眼瞼,眼白上有極淡的點狀出血,必須馬上施救才行。
金子命春桃將潘夫人放平,開始為她做胸外復甦,用手掐住她的人中,卻久久沒有醒過來。
她回頭,白皙的額角已經布滿晶瑩的汗珠,對趙虎身邊的幾個捕快吩咐道:「潘夫人短暫性休克,先幫忙將她抬進後堂,我準備為她施針!」
那幾個捕快看了金元一眼,見他頷首,忙上前,動作迅速地將顏菁抬進了後堂。
金子抬肘抹了抹額角,回眸看了辰逸雪一眼,彼此默契的點頭,急急跟了進去。
金元呼了一口氣,命趙虎將潘亦文和七叔暫時收押。七叔作偽供擾亂公堂秩序,意圖陷害無辜,性質惡劣,但念其受人脅迫,且有悔過之心,積極配合交代案情經過,判處流放一年。至於潘亦文的案子,將上報到刑部,由刑部裁決後再行行刑。
……
金子在百草庄不是白待的,老神醫的針灸之術,她下過一番苦功夫研習過。法醫對人體的各個臟器極為熟悉,穴位辨認對金子來說,也不是難題,因此,學起來倒也算是得心應手。
春桃守在榻旁,看著金子眼明手快地將一根根銀針扎進夫人的皮膚,心頭微微訝然,這得多純熟的醫術才能做到?想起前一次金仵作上門拜訪曾為夫人扶脈開方的時候,她還有些不屑,不屑她仵作的身份,更不屑於她的醫術。
回顧自己當初那可笑的想法,春桃臉頰一陣滾燙。
金子將最後一根針收回來的時候,潘夫人顏菁的眼皮跳了一下。
春桃忙趴在榻邊,喚了一句:「夫人……」
「潘夫人已經沒有大礙了,但還是要注意一下情緒。你受了內傷,需要服藥調理一下才行,兒先下去寫方子,一會兒讓春桃將葯汁煎了,按時服用就好。」金子說完,在一旁的銅盆里凈了手,準備下去寫方子。
「金仵作不必麻煩了,就是你開了方子,我也不會吃的……」潘夫人面色蒼白,聲若遊絲。
金子駐足,回頭看著她,不解的問道:「為何?難道潘夫人信不過在下的醫術?」
「不,金仵作的醫術,我早就領教過了!」潘夫人說完,便閉上了眼睛,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她這是不想自己好起來呢!
春桃低聲哭泣,央求著她要振作起來。
金子踱步走回去,在潘夫人的榻旁坐下,勸道:「潘夫人,兒知道潘娘子的死對你打擊很大,但你不能這樣自暴自棄,相信潘娘子泉下有知,也不會願意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明天,潘娘子的屍體就可以領回來安葬了,她的身後事還要你幫她料理,你若是病倒了,誰來主持大局?」
潘夫人閉著眼睛,挺翹的鼻子微微翕動,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緩緩滑落,嘴角抽搐著,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想哭就哭出來吧!」金子凝著她,那張雍雅的面容痛苦的扭曲著,彷彿在一天時間裡,歷盡了滄桑。
潘夫人卻是倔強的抿著嘴,只是淚水卻是流得更凶了。她此刻恨不得去死,心裡被滿滿的自責和悔恨佔據,這一切都是她做的孽,是她害了琇琇……
金子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別人。
或許這跟她的職業有關,又或許跟她的性格有關。
她從來都不是那種巧舌如簧的人,但卻能明白和理解潘夫人心裡的傷痛和無奈。
她思慮了良久,終是不忍,吩咐春桃出去房間外面守著,她有話要對潘夫人講。
春桃略有些擔憂的看了潘夫人一眼,心想金仵作定然不會害夫人,才擦乾眼淚,行了禮出去,親自守在門口。
金子待春桃出去後,才將金元的顧慮跟潘夫人講個清楚明白。
潘夫人聽完金子的剖析後,才止住了眼淚,掙扎從榻上起身,問道:「金仵作說的可是真的?」
「真的!」金子點點頭,拍著她的手背承諾道:「衙門對鄭玉的調查會繼續,但最關鍵的一封信被潘亦文撕毀了,所以在證據未完善之前,不能動他。潘夫人你要好起來,才能親眼看著傷害潘娘子的兩個罪魁禍首受到應有的懲罰,是不是?」
潘夫人木木的點頭,咬著牙應道:「我要看著那兩個畜生,為我琇琇償命!」
金子舒了一口氣,囑咐她切勿意氣用事,一切交給衙門處理,好好調養身體,處理好潘琇的身後事便好。
潘夫人明白金子對她吐露這番話,是擔心自己一時衝動跑去找鄭玉晦氣,反而破壞了他們的部署和一番苦心,因便開口應承,會儘力配合衙門的行動,不會私下找鄭玉麻煩。
潘夫人能看開,能振作,這是好事。
金子打開房門,讓守在外頭的春桃好生伺候著,便下去開方子。
……
金子走到後衙迴廊的時候,便見趙虎領著形容憔悴的江浩南從遠處緩緩走來。
金子停下腳步,遠遠望著他們。
江浩南鬍子拉碴,本就消瘦的臉頰微微凹陷,臉色透著一股子青白,一襲煙青色的長袍鬆鬆的罩在身上。除卻他與生俱來的那一股諄諄質樸的書卷氣息,他就是一個普通得沒有什麼辨識度的路人甲。
他沒有出眾的外貌,沒有顯赫的背景,但他有一顆真誠的心。
這就是潘琇所愛的人啊!
金子心中微微唏噓,彼此珍愛對方,卻未能修成正果,命運真的好捉弄人……
看著憔悴不堪的江浩南,金子腦中忽然閃過一句話:珍惜當下,珍愛身邊人。
「金仵作……」
金子發獃的當口,趙虎和江浩南已經走到她面前了。
她忙抬頭,含笑打了一聲招呼:「趙捕頭,江郎君!」
江浩南扯了扯嘴角,想努力笑一個,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趙捕頭都跟在下說了,在下萬分感謝金仵作和辰郎君為我和琇琇所做的一切!」江浩南簡單的說完,深深的鞠了一躬。
金子忙虛扶了一把,笑道:「偵探館既然接手了這個案子,這些便是我們職責所在的事情,江郎君不必客氣!」
她說完,轉而望向趙虎,問道:「是因為找到那個與江郎君碰撞的證人了么?」
衙門講究的都是證據,就算大家相信江浩南的為人,但上交刑部的公文,可不是憑一句相信就能作數的,所以,金子才會有此一問。
趙虎微微一笑,拱手道:「半個時辰前,辰郎君命野天小哥送來了潘娘子的記事本,潘娘子的記事本就是最好的證據,大人採納了,自然就將江郎君無罪釋放了。」
金子露出恍然的笑意。
這是辰逸雪一早就準備好的吧?
這傢伙……
江浩南跟金子寒暄了幾句後,便拱手告辭,說是要去後衙看一看潘夫人,順便跟她商議一下潘琇的身後事。
潘琇的屍體已經在停屍庄那邊停放了許久,既然案子暫時在潘亦文這裡落案,而真兇也已經鎖定目標,潘娘子也該入土為安了。
希望鄭玉落馬那天,不會太遙遠……
金子道了一聲節哀順變,便與二人辭別。
……
出了後衙的時候,辰逸雪已經在馬車上等著她了。
野天挑開車簾,金子徑直進了車廂,瞟了靜然端坐的辰逸雪一眼,便倒頭躺在軟榻上,一副疲累至極的模樣。
「辛苦了!」辰逸雪低沉的嗓音撩過耳際。
金子真的累了,眯著眼睛側躺著身子,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這反應讓辰逸雪有些怔忪。
他濃若點漆的眸子掃過金子清雋秀美的面容,想不明白她為何情緒如此低落。
是累了?
他沒有著急讓野天出發,起身挪到金子身側,冰涼柔軟的指腹輕輕地揉著她的太陽穴。
金子微微一顫,周身被他獨特的清冷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