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縣衙門的書房內,金元有些疲倦的倚在圓腰椅背上,手輕輕地揉捏著眉心。
趙虎站在案幾的另一側,肅然垂著雙手,詳細的彙報著調查的結果。
張師爺拿著一本小冊子,在細細做著記錄。
「……宋郎和李氏用膳的那個時間段,正值醉春館夜晚最熱鬧的時候,其他的妓人也都各有陪護對象,除了幾個因為身體原因在後院養病的之外,基本上都跟客人呆在各自的房間內。」趙虎躬身回道。
金元沒有開口說話,依然閉著眼睛,繼續捏著眉心。
張師爺抬頭看了金元一眼,見他似在沉思,復又垂下眸子,擱筆等待。
氣氛沉滯了片刻,金元將手放下,才幽幽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啞聲問道:「宋郎的原配張氏有沒有什麼異常表現?」
趙虎倒是不曾想到大人會有此一問,按理說張氏是受害者的家屬,而且看她的樣子,悲痛欲絕,實屬正常,並沒有任何的可疑之處呀。
金元見趙虎神色怔忪,便知道他定然沒有留意過張氏,當即便沉下了臉。
查究案情,哪裡是單方面的事情?
賊喊捉賊的事情多了去了,誰能保證張氏就沒有一絲嫌疑?
金元昨天晚上一整晚睡不好,這個案子雖然並不像庵埠縣的那例裸身案影響大,但卻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聖上的旨意剛頒布不久,勒令各地方的命案都要細查,不能含糊,草芥人命。政令發布才半個月,桃源縣就應景的出現了個人命案子,叫他怎能不焦急?
再者府尹大人還有三個月就要榮休了,從金昊欽透露的口風中,金元也大抵有了了解,朝廷現在並沒有明確決定是從帝都調派官員上任還是從州府餘下的兩個縣調升縣丞,但金元知道,府尹大人最後的那個申退摺子或許會起到關鍵性的作用。所以,不管是為了應朝廷的響應還是給府尹大人留下一個好的印象,這個案子,都必須儘快破案了結,決不能像庵埠縣丞那樣,榮獲『拖神』稱號,這於一生的仕途,簡直就是莫大的污點和恥辱!
趙虎見金元臉色烏雲密布,當即便跪下請罪:「屬下疏忽了,還望大人責罰!」
金昊欽剛好站在書房門外,聽到了父親和趙虎的對話,忙叩響門扉,喚了一聲:「父親!」
張師爺看了金元一眼,含笑道:「是金護衛來了!」說完,便疾走到門邊,打開房門。
金昊欽朝張師爺拱手,打了一個招呼,便徑直步入書房,走到案幾對面,躬身朝金元施了一禮,神色認真道:「兒已經調查過了張氏。」
趙虎抬眸看了金昊欽一眼,卻見他笑著一手撈起自己的臂膀,說道:「光一個醉春館,一個個妓人的口供盤問調查下來,就得費不少功夫,趙捕頭辛苦了!」
趙虎眼中漾滿感激,忙擺手自責是自己的過失。
金昊欽拍了拍趙虎的肩膀,繼而轉身對著金元和張師爺,從容道:「兒做了很多調查,包括平日里跟張氏來往密切的人事,發現這張氏還真是個賢良的。在外口碑極好,為人處事圓滑周到,四面逢迎,生活作風也不見污點,在內侍奉翁姑也極為孝順。兒問了張氏的鄰居,對她的品評不錯,從未聽說過張氏跟哪個外男過往甚密,兒大膽推測,張氏的犯罪嫌疑,可以摒除!」
金元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昨晚也曾想過這個問題。
胤朝民風開放,民間多有私通醜聞發生,而張氏又是個混跡於市井的商婦,由不得金元不往那方面遐想。但經昊欽如此查實,張氏的嫌疑自然小了很多。
「父親,醉春館跟李氏平日有交集的男子,也要再做調查。兒在想,李氏鍾情於宋郎,更因為他而守身不接其他的客人,這是否會引起其他男子的憤怒和嫉妒?兒此前聽說過李氏在醉春館的名頭甚響,有很多的紈絝子弟常常在醉春館裡為了她爭風吃醋,甚是引發過鬥毆,所以,不能排除宋郎之死夾雜了這個因素!」金昊欽建議道。
金元嗯了一聲,擔任縣丞這麼多年,這些查案的流程和細節,他自然是懂的。
「還有苗叔的驗屍報告不夠詳細,宋郎具體是中了何種毒物而死的,對於案子的破獲,很是關鍵。」金昊欽目光沉沉,望著沉吟中的金元,試探地問道:「父親是否讓三……郎去再做一遍屍檢?」
這話金昊欽是在心中糾結了很久才決定說出來的,雖然本意上,金昊欽並不想讓三娘再驗屍體,畢竟這對一個閨閣娘子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若讓人知道了,或許還會影響她日後找婆家。但金昊欽想起昨晚與三娘在清風苑中的長談,這些年他們在彼此的生命中錯失了很多,難得有共同的話題,更難得可以共同去做一件事情,他私心裡,希望可以與她接觸得更多一些。而除了案子,他不曉得還有哪些事情,是他能介入三娘的生活的。
昨晚,三娘說若是需要她幫忙的話,就告訴她一聲,顯然,她對這個案子也是極感興趣的……
金元有些錯愕的看著金昊欽,似乎無法相信這話竟會是出自他之口。
趙虎神采躍躍,他之前就有這般念頭,只是不敢提起,沒想到金護衛倒是跟他想到一塊兒了。
張師爺則一臉懵懂,這三郎是誰?
「這事休要再提……」金元斷然回絕了金昊欽的提議。
金昊欽本想再勸,卻見父親臉色陰沉,薄唇幾番開啟,終究沒有再吐出隻言片語。
瓔珞的驗屍技術如何,他金元怎會不了解。州府近來的幾宗命案,哪一宗不是經由她的手為死者雪冤的?
葉郎君、小刀陳、折衝都尉還有庵埠縣的裸屍案,哪一宗簡單過?
只是,瓔珞,她終究只是個弱女子,十幾年來纏綿病榻的她,身體究竟如何,他這個做父親的,怎會不知道?
屍體終究是陰邪的,接觸多了,對她不好!
他金元,不能為了早一日結案,就將女兒推出去……
「醉春館繼續調查,那些平日里跟李氏過往甚密的男子,也一併取證盤查。發現宋郎屍體的那個地方,是個茶寮,雖然是夜晚,但不能排除有人目睹個中經過……」金元盯著趙虎幽幽說道。
趙虎神色微凜,拱手回道:「屬下知道了!」
……
金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辰逸雪手中的動作。
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彷彿靈動的蝴蝶一般,淋杯、涮杯、注水、過濾……動作有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雅室內氤氳著甘醇的茶香,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伸到金子面前,茶湯色澤清亮,熱霧裊裊,於輕輕曳動中,盪開圈圈細密的漣漪。
「三娘嘗嘗看!」辰逸雪如星子般璀璨的黑眸凝著金子,嘴角笑意淡淡。
金子點頭,端起矮几上的茶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贊道:「難怪語瞳娘子贊你才是茶道高手,果不其然!」
辰逸雪薄唇勾動,清雋逼人的俊顏笑意迷魅,瞳仁深處,清澈地倒映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語兒誇大其詞的話語,難為你也相信!」
金子瞪了他一眼,剛剛那麼說完全是按照事實說話,她一點阿諛奉承的意思都沒有,辰大神自己想多了吧?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美食佳肴的話,更得自己品味過才知道箇中滋味如何。在下說話,向來根據現實,辰郎君應該懂吧?」
辰逸雪斂笑,端起茶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不作回答。
拽,太拽了!
金子細咬銀牙。
「在下聽金護衛說你之前幫了他很多忙,都是關於查證案子的。」金子擱下茶杯看著他說道。
辰逸雪嗯了一聲,沒有下文。
「昨天那個桃花案,你有沒有什麼其他看法?」金子無視他的傲慢,續問道。
提起案子,辰逸雪臉上漠然神色更濃了,薄唇抿成一條線,淡淡道:「這等案子,基本就沒什麼難度,只要屍檢夠詳細,再留心外界條件,很快便能破案!」
「難道辰郎君想到了什麼?」金子眼睛一亮。
「為什麼在下得想到什麼?這貌似與我無關吧?」辰逸雪一臉欠扁的倨傲,俊眉微蹙,卻是冷峻雍雅得讓人下不去手。
金子放在膝上的手緊了一緊,怒目圓睜。
辰逸雪覺得金子的表現趣味十足,心下愉悅,淡然一笑道:「這案子貌似跟三娘你也無關吧?」
金子氣鼓鼓的,剛想說話,便聽他充滿磁性的聲音再次撩過耳際:「若是在下沒有記錯,昨天三娘你說了,與其等官府公布案情,不如自己去查探個究竟。既然三娘感興趣,在下樂見其成,靜等三娘佳音,查出來後,記得告訴在下結果!」
金子翻了一下白眼,撅著嘴說道:「難怪金護衛說你傲慢得欠扁,幫忙查案還得看心情,你最近心情不好么?」
辰逸雪嘴角一扯,一向偽裝得完美的漠然差點破功,他忍住笑意,神色木木的看著金子,唇角弧度優美,「當然要看心情,若什麼案子我都插手調查,不是搶了官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