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居府庵埠縣。
此刻正是鑼鼓喧天,爆竹炸響。
從城東到西市大街一路上人頭攢動,彩色的禮花從天而降,如雪片般洋洋洒洒鋪滿腳下的青石板磚。
龍廷軒一襲絳紫色的錦袍儒服,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揮著摺扇穿行在人流中。
不知道是他的容貌出眾到讓人不敢逼視還是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場太過攝人,所到之處,皆有人自動為他讓開一條道。
銀髮阿桑跟在他身後,清了清嗓子,冒著咳出血的危險,用男人的聲調對逍遙王龍廷軒說道:「少主,這人太多了,您別走太快,兒都快跟不上了,何況是鷹他們……」
阿桑口中的鷹,便是一直隱在暗中保護龍廷軒的隠衛,平日里他們不會現身,但龍廷軒所到之處,他們必是緊密跟隨的。
龍廷軒嘴角一挑,回頭低笑道:「跟不上便是能力問題。不過我相信鷹!」
他說完大步往前走了幾步,猛然又停了下來,淡淡問道:「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熱鬧?」
阿桑聽完,一顆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滑下。
敢情少主看熱鬧看了半天,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兒?
「回少主,聽百姓們說今兒個是聖母誕,聖母是庵埠縣百姓們的守護神,所以,他們也特別的重視。現在剛好是聖母出巡的時辰,是而街上才會這麼熱鬧,他們都翹首等著聖母娘娘派壽包呢!」阿桑解釋道。
龍廷軒微微一笑,「你倒是進步了,打聽得滴水不漏!」
阿桑一頭黑線,原來又是考驗?
我的天,什麼時候都得有兩手準備呀。
阿桑興緻懨懨地跟在龍廷軒身後。
鑼鼓聲震耳欲聾,百姓們臉上都掛著虔誠的微笑,呼喚聲在人群中炸響,猶如禮炮一般在空中傳盪,散開……
「恭迎聖母娘娘……恭迎聖母娘娘……」
龍廷軒抬眸望去,果然在三丈開外看到了聖母的鑾駕。
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聖母像穩穩的坐落在八抬大轎內,轎子是露天的,儀仗浩蕩。
馬頭鑼有節奏地敲響,錦緞彩旗和風輕揚。
轎子的兩旁有四個挽著雙丫髻的少女,約莫十一二歲左右,穿著清一色的白色短襖裙,腰間系著紅色緞帶,眉間一點紅,一手挎著竹籃,一手從籃子中拿出桃子形狀的,粉紅誘人的壽包,派給街道兩邊的百姓們。
「接福……」少女面色肅然,機械性的念著,拿出手中的壽包。
接到壽包的百姓一臉幸福笑意,這可是聖母娘娘派的壽包,大人吃上一口,全年和順!小孩吃上一口,健康聰穎!
一隻纖纖小手伸到龍廷軒面前,抬著黑嗔嗔的眸子看了一眼魅惑含笑的面容,聲音竟隱隱帶著顫意,「請接福!」
多了個請字!
原因,誰也不知道。
龍廷軒接過壽包,往阿桑懷裡一拋,笑道:「便宜你了!」
少女低著頭,又開始往前派壽包:「接福……」
阿桑看著百姓們都含笑吃著壽包,也不客氣的將包子往嘴裡塞,一邊含糊道:「少主,難道那丫頭真的沾染了聖母的仙氣,看出了您的身份,所以才對您那般客氣,加了個請字?」
龍廷軒沒有再隨著人潮走,反其道而行,手無意識地用扇柄輕敲著掌心,淡淡問道:「你說呢?」
「兒便是不知才問您呀!」阿桑將包子咽下,這看著好看的包子,入口不見得好吃,難為他們個個吃得津津有味。
龍廷軒淡然一笑,並不就這一問題作答,只說道:「走,去聖母廟看看!」
聖母都出巡了,還去聖母廟作甚?
阿桑心中狐疑,卻不做阻止,抬步跟了上去。
聖母廟,較之一般的宅邸顯得莊嚴而高大。棕紅色的四開木門,門前石獅坐鎮。
黛色琉璃瓦在陽光的反射下閃著灼目的七彩之光,白牆之內,有氤氳的白煙裊裊升騰,顯得神聖而高華。
因著聖母出巡,善男信女們都去迎駕接福,這聖母廟反而靜謐寂然了下來。
龍廷軒推門抬步走了進去,正好有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迎面而來,而人不期然地撞到了一起。
「瞎了你的狗眼了你……」阿桑拔高分貝喊道,因不及做準備,這聲音尖銳而刺耳,陰柔味兒十足。
男子猛然回過神來,捂著胸口看著來人。
這一撞,也不知道傷口會不會被撞裂,這人是石頭做的么?
渾身硬邦邦的,硌得人生疼!
然只是看了一眼,麻衣男子便垂著眸子,啞聲低頭道歉:「兒有罪,衝撞了郎君,還望郎君見諒!」
「算你識相!」阿桑冷哼道。
麻衣男子依然低著頭。
能不識相么?這人一身貴氣,霸氣側露的,一看就是權貴出身,而且能穿得上絳紫色的,都得是四品以上的官階達人。這人來頭不小,不是他這等俗子能得罪得起的。
「阿桑!」龍廷軒淡淡的低叱一聲,隨後看這麻衣男子問道:「有沒有撞傷哪裡?」
麻衣男子微微錯愕,抬頭看著滿含和煦笑意的俊顏,傻傻搖頭道:「兒沒事!」
「那就好!」龍廷軒點頭,斂笑繞過麻衣男子,往內走去。
這人真奇怪!麻衣男子暗自腹誹一聲,躬著麻痛的身子走出聖母廟。
廟中內堂,只有一對中年夫婦在拾綴著,他們身上都穿著廟祝的衣裳,男的正在倒弄著香油錢箱內的銀錢,楠木托盤內滿滿的裝著各種銅板,碎銀子,還有一些銀票。
「這麼大額的銀票,一定是鄭夫人添的,她去年來求子,今年便生了個大胖小子,心愿得嘗也合該給咱聖母娘娘添這麼些香油錢!」男子回身拿著銀票得意地向妻子展示著。
另一張八仙桌邊上,中年婦人正在分排著元寶蠟燭,她抬眸的瞬間,一雙圓圓的眼睛中透著金光,彷彿無數銀錢的符號從中冒了出來。
「有多少?」中年婦人停下手中的動作,追問道。
男子伸手撥弄了一下修剪整齊的美須,挑眉笑道:「一千兩!」
「一千兩?」中年婦人眼睛瞪得越發圓,腳跟有些發軟,扶著八仙桌的邊緣拔高音叫道:「哈哈,一千兩?相公,我們發了……」
中年男子也撇嘴笑了笑,又似想起了什麼,忙疾走到中年婦人身邊,伸手掩住她的嘴,壓低聲道:「瞧你那樣兒,小心隔牆有耳呀,想嚷得全縣都知道么?」
中年婦人忙點點頭,有些懊惱地拍了拍自己腦袋,附和道:「相公言之有理,我渾忘了……」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拿開手,將銀票摺疊好,小心翼翼地放進懷中。
「明兒個給聖母娘娘做身新袍,咱們腰包鼓了,也不能忘了聖母娘娘!」
「那是!」中年婦人繼續擺弄著元寶,想著小叔子和他們夫婦倆如今這不同的境遇,不由唏噓道:「真不知道你弟弟是怎麼想的,讓他過來跟著咱們過好日子,他不要,偏偏要繼續扎在晦氣的死人堆里,也不知道貪啥……」
說起剛剛出去的那個弟弟,中年男子也是氣不打一出來,低喝道:「他就是個榆木腦袋,貪什麼?不就是貪晦氣么?做什麼不好,偏偏跑去給死人化殮妝,還覺得那是神聖的職業,不是神經病是什麼?你甭跟我再提他,他下次再出事,你也別跟我說,任由他死了算!」
中年婦人知道丈夫說的是氣話,笑著嗔道:「行啦,別刀子嘴豆腐心的,上次他被人毆打差點致死,是誰哭得死去活來,又跑到桃源縣去請來神醫相救的?」
「哼!」中年男子扭了扭頭,心中怒氣已散去大半,此刻之餘絲絲餘悸。
若非神醫師徒出手相救,他這個弟弟,八成去地府報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