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5章 信任

午夜十二點鐘。

如果是夏季,這個時候帝都應該還是燈火通明歡聲笑語的,但時已寒冬,冷風呼嘯之中只有計程車匆匆駛過。

花卉市場在五環,本來位置就稍嫌偏僻,現在更是一片漆黑,只有路燈的光白慘慘地照著,彷彿鋪了一地霜似的。

葉關辰開著車,在花卉市場正門停下了,看看手錶,時針和分針正好在最頂端匯合,午夜十二點正。他推開車門,四周空蕩蕩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這是真正的連鬼影都不見,空氣里乾乾淨淨,因此一點靈力的波動就像在寂靜之中落地的針一樣,雖然聲音極其細微,卻仍舊可以被捕捉到。葉關辰抬頭看去,花卉市場大門旁邊的一棵冬青樹上,有一小點黃色在路燈光下微微閃動。

這顏色葉關辰簡直太眼熟了,或者說每個天師都對這種顏色最為熟悉——那是普通符紙的顏色。

一隻黃紙折成的小鳥被塞在冬青樹叢深處,看起來好像哪個小孩子的惡作劇,一般都不會有人注意。不過葉關辰伸手把它拿出來之後,紙鳥忽然拍了拍翅膀,董涵的聲音傳了出來:「不錯,葉先生很守約。現在向左轉,看見那個小花園了嗎?穿過它,到另一個出口去。」

那是一塊三角綠地,原來生長著幾棵國槐和雪松,棵棵都有五六十年的樹齡。這樣的樹,在開發建設的時候應該保護,於是就圍繞著它們建了一個小花園,也好供附近小區的老人早晚來走動幾步,呼吸一下新鮮氧氣。

花園建得頗具匠心,除了幾棵大樹之外,還有些年頭不短的冬青女貞之類也保存了下來。設計者別出心裁地將石子路在樹中間繞來繞去,很有曲徑通幽的意趣。只是裡面居然沒有照明,外頭的路燈光又被大樹擋住,便是一團的黑咕隆咚。一個人走進去,外面根本看不見,就連腳步聲都被柔軟的地面吸收,似乎是被一張嘴吞了進去,再無消息。

黃色的紙鳥在前頭拍著翅膀帶路,小小的身體上發出淡淡的黃光,彷彿一隻大號螢火蟲,七扭八拐的,從另一個出口將葉關辰帶了出去。

這個小花園有四五個出口,分別對應著不同的馬路,葉關辰走出來的這個地方,跟他下車的地方已經完全相反,不過也是一樣的空蕩蕩。

紙鳥引著葉關辰順著寬闊的馬路一直走下去。雖然是紙折的,翅膀扑打起來卻像真鳥一樣靈活,而且毫無聲息。葉關辰也不出聲,於是馬路上就只能聽見他輕微的腳步聲,彷彿一直要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似的。

足足走過了三個路口,拐了兩個彎,花卉市場已經被遠遠扔在身後,葉關辰才看見路邊停了一輛破舊的麵包車。紙鳥飛過去,用喙點了點車窗玻璃,喀的一聲輕響,車門自己打開了。

車雖破,但能開。車鑰匙就插在那裡,紙鳥飛進車裡,就往前擋風玻璃上一撞,噗地一聲輕響,它展開成一張紙片,貼在玻璃上。紙片上畫著一副手繪地圖,歪歪扭扭的,不過還算清楚。目的地用一個圓圈圈出來,裡頭寫著兩個字:懷柔。

麵包車向懷柔開過去的時候,管一恆正坐在十三處的辦公室里,看著技術員在擺弄一台電腦,嘴裡還念念有詞:「稍等啊,馬上就找到,馬上就找到……哎,在這裡,六環上的長青花卉市場。哎,車停了,人下車了,那邊好像有個東西。」

電腦屏幕分成兩塊,左邊是調用了交警的信號,用最近處的一個攝像頭追蹤葉關辰的車。不過在夜色之中,只能看見葉關辰推門下車,走到一個冬青樹叢面前站了站,就轉頭向右,走出了攝像頭的拍攝範圍之外。

「應該是符鳥。」雲姨在旁邊瞅了一眼圖像中那很不起眼的一點黃色,「顯然,對方早有準備,不會讓他開自己的車過去的。」

電腦屏幕右面則是一個小紅點,正在一副地圖上緩慢移動。技術員一邊監控,一邊誇張地拍了拍胸口:「幸好管哥早有準備,如果只靠GPS,肯定跟丟啦。」

這個小技術員姓金,名科,是十三處唯一一個毫無異能的普通人,只是電腦技術出色,包辦了十三處所有需要用到先進科技的工作。不過也正因全無異能,所以十三處很多任務都並不讓他知道全部,到現在他也只知道十三處經常處理一些靈異案件,真正見過的也無非是折符成鳥,畫地成牢這種小把戲罷了。

不過管一恆倒覺得,金科有一點絕對是超越常人的,那就是——不好奇。

如果換了別人,在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工作,同事們顯然的都不同凡常,工作的內容更是充滿了神秘色彩,時不時地還能讓他窺見一二,那麼,想要知道得更多,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偏偏金科就能管得住自己。從他頭一天到十三處來,雲姨就告訴過他,除了交代給他的工作,他無須做任務事,不必主動給任何同事幫忙,同時也不許向任何同事打聽,因為知道得太多,對他不好。

這當然是雲姨對金科的一種保護。一個尋常人,最安全的辦法莫過於永遠不知道那些事情。因為不知道,就不會注意;因為不注意,就不會去求知;因為不求知,就可以不主動涉入那個世界;而不涉入那個世界,就是對他最大的保護。

好奇心害死貓,這是一條真理。對於一個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來說,永遠將他隔絕在危險之外,才是最好的。

不過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未必人人都做得到。至少管一恆覺得自己就做不到。如果完全不知道也就罷了,可你明明看到了冰山一角,難道就不想去看看冰山的全貌嗎?

金科不想。他完美地做到了雲姨的要求,從來不主動去打聽。譬如他剛才在監視器里看見了一點黃色,他說的是「那裡有個東西」,而不是「那是什麼東西」。

隨著科技的進步,即使天師也需要高科技產品的支持,所以十三處早就有了技術員。然而金科的前三任都只在這裡工作了不到一年,之後就被抹去了這段記憶送還原工作單位,原因就是他們不由自主地會好奇,於是慢慢地陷進去。

其中問題最嚴重的一個,是對陰間特別好奇,以至於中元節那天晚上回家,在小區前的十字路口,被來搶紙灰的陰鬼纏上,大病一場。

當天晚上在那個時段走過那個十字路口的人共有八個,都是普通人,但只有他被纏上了。十三處派人過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手上腿上都有陰鬼拉扯挽抱的印子,就是這些接觸讓陰氣浸入他體內,從而生病。

其實這人並沒有開陰陽眼,他也看不見陰鬼。然而孔晉禮後來給管一恆講過,說他對這些太感興趣了,只要遇到與陰間有關的事,比如說看見路口燒紙錢留下的灰燼,就會情不自禁地往這方面去想。

「陰陽說是相隔,其實仍舊有著聯繫。」管一恆還記得孔晉禮當時是這麼說的,「人生於陰陽二氣,天然的就是陰陽之間的聯繫。沒有任何靈力的人,這種聯繫在他身上就極其微弱,然而當你有心去追尋的時候,這種聯繫就會因為你的願力而緊密起來。所以他雖然看不見陰鬼,卻因他追尋陰鬼的願力而與其產生了聯繫。人本為陽,陽可絕陰,可他在追尋陰間的時候,自然就打開了身上那層陽氣的保護層,從而讓那些陰鬼有了機會,能夠接觸到他。」

這人撿回一條命之後,就被送走了。之後連接兩任技術員,都是才有了好奇的苗頭,就被雲姨打發回原處了。唯有金科已經工作了四年。別看他今年才二十二,可在十三處的資歷比管一恆還長呢。不過他還在上大學,一般只是在周末和假期到十三處來工作。

「信號挺穩定的,看起來是沒問題了……」金科一邊擺弄著滑鼠在電腦屏幕上點來點去,一邊念叨。或許是壓抑好奇心挺辛苦,他養成了話嘮的習慣,不管別人理不理他,自己隨時都能自得其樂地說起話來。

「車也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雲姨看一眼沉默的管一恆,「是從車行租來的,保證沒有靈力殘留。你什麼時候出發?」

金科追蹤的那個紅點,是他安在葉關辰身上的一個追蹤器,小小的一個,粘在內褲里,因為怕被發現,每隔五分鐘會發一次信號。因為董涵不許葉關辰帶手機,就只能另安追蹤器了。

「等一會吧。」管一恆抬起頭,「跟得太近恐怕被董涵發現,我等確定了關辰去的方向再出發。雲姨你去休息吧,我跟小金說說話。」

雲姨猶豫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看看管一恆的神色,還是點頭出去了。金科斜眼看看他,嘿嘿一笑:「管哥,有什麼事我還能幫上忙?」

金科之所以會在十三處悶成個話嘮,是因為大家都不怎麼跟他說話。倒不是說大家排斥他,而是因為雲姨有規定不許告訴金科那些事,而在這裡工作的人,整天接觸的還不都是那些事,就算隨便聊天,不出三句話也會拐到這上頭來。於是大家為了不說漏嘴,都盡量減少跟金科的交流,管一恆當然也不例外。現在他忽然說要跟金科說說話,這可有點違反規定的嫌疑了。

管一恆也笑了笑:「放心,我不違反規定。就是想問問你,來處里這麼久了,你是怎麼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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