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6章 出櫃

周峻在布置靈堂,人人都知道他現在心情不佳,因此有意無意都不過來,讓他自己靜靜地待著。後來管一恆和葉關辰過來找他,大家都看在眼裡。管家與周家多年舊怨,無人不知,但凡有點眼色的更是遠遠走開。何況還有東方長庚坐鎮,就算有好奇或想看笑話的,礙著他也不好往前湊。

正因如此,管一恆三人說話也都沒有什麼太大顧忌,沒防到居然還有人過來。三人一起回頭,就見站在門口的人是管竹。

管竹原只知道費准和東方瑛犧牲,是來參加追悼會的。到了帝都才知道自己兒子和侄子也參與其中,簡直驚出一身冷汗。進了總部先看見管一鳴活蹦亂跳,心裡略松,轉頭就找管一恆。別人還要避著點他們三人的談話,他卻是不用避諱的,走了過來正好聽見這段對話。

「二叔,你看見什麼了?」管一恆本來也要打算要向家裡人再求證的,看見管竹正中下懷,立刻把人拉了進來。

周淵當時身上所攜帶的那塊美玉,管竹印象極其深刻。

岱委用周建國的石佛頭化成的那塊玉石已經是晶瑩通透,質地上佳。然而那種色澤質地,其實更類翡翠,而中國人的傳統之中,玉以白為佳,以潤為上,頂尖美玉,有羊脂之稱。

周淵所攜帶的,就是一塊頂級的羊脂美玉。顏色潔白無瑕,既無綹裂,又無雜質,就算與真正的羊脂比起來也不會顯出半點青色。其光澤更是溫潤如同凝脂,瑩瑩一層寶光,看上去光滑柔潤,視覺上甚至會覺得那是軟的。

「是一枚玉龍。」管竹几乎不用回憶就能說出來那塊玉的所有細節。絕大部分天師對玉都頗有研究,管竹當然也見過不少好玉,然而質地如此出色的,卻是生平僅見,「有手掌長,刀工簡練,卻頗為傳神。這也罷了,最要緊的,玉質實在是頂尖的,看了之後,會讓人覺得那龍身體是軟的,活的,從前只聽說過軟玉溫香,真看了這塊玉,才知道何謂軟玉。」

軟玉溫香當然不是拿來形容玉的,然而此時此刻,也只有用這個詞兒,管竹才能表達出自己的感覺。

「周淵一直將玉龍貼身帶著,我也是偶然間看見。看他的意思,並不願意被人看見,我也是因覺那玉質實在罕見,且其中靈氣充沛,似是上好的古玉,但看其質地寶光,卻又不像是盤出來的,所以厚著臉皮仔細看了看。」

年代久遠的古玉,不管是埋在地下,還是收藏在什麼地方,都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歲月的侵蝕。或被風化,或有沁色,即使是特意珍藏秘斂的,也與新玉有所區別。有些古玉經盤玩之後,會有一層寶光,然而這種寶光與新玉本身所有的寶光也是不同的。

管竹不算是鑒古的高手,然而新玉舊玉卻還是分得出來的。他比周淵年長十多歲,如果不是因為覺得那塊玉實在特別,也不會厚著臉皮非要看個晚輩的東西。

周峻茫然地站著,喃喃地說:「玉龍?我,我沒有見過。就是淵兒——的遺物里,也沒有這個東西。」

一枚玉龍其實還算不上鐵證,然而周峻卻無法自欺欺人。那樣頂尖的美玉,如果要買至少要數十萬,周淵當時二十幾歲,根本沒有這樣一筆能自由挪用的資金。如果是有人贈送,他為什麼不告訴父親呢?

周峻有一瞬間心裡想過管竹是不是在說謊,但隨即就自己推翻了這個想法。這些年他與管家相看兩厭,然而在這件事上,如果管家有心開脫,當時就可以提出各種借口,而不是一言不發地承認下來,背負著這個罪名十年之久。更何況,董涵所操縱的岱委,正為這枚玉龍的存在提供了可能性和證據。

「遺物中沒有也很正常。」葉關辰輕聲說,「這枚玉龍很可能就是岱委的化身之一,既然事情不成,岱委自然被董涵召回,不會給人留下如此明顯的把柄。所以我想,當時董涵也很可能就在管家附近。」

管竹的眉毛猛地一跳:「難道說——」

「您是知道什麼?」葉關辰敏銳地注視著他。

「的確——」管竹喃喃地說,「當時我曾在家附近的地方發現了一種奇怪的痕迹,懷疑是某種妖獸。但是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而是——」他有些艱難地說出最後一句話,「悄悄拿了宵練劍,自己出去了……」

這是他十年來心頭的一塊瘡疤,從不敢去觸碰。

雖然只比管松小几歲,但成就,他遠遠不如兄長。曾經他一直都不服氣,認為兄長之所以成就更大,是因為他是長子,拿到了祖上留下來的宵練劍。所以那天,兄長成功捕捉睚眥,在天師行內引起轟動,他的心裡卻很不舒服。

因此在發現那疑似妖獸行蹤的痕迹時,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是偷偷取走宵練劍,自己去捕捉了。可是他並沒有找到妖獸,而管家卻在那段時間裡出事了。

十年來,午夜夢回的時候,管竹都忍不住要想:如果他不是那麼想著自己立功,如果當時他沒有拿走宵練劍,如果宵練劍還在管鬆手里,那麼兄長或許並不會身亡。

這種負罪感讓管竹心裡彷彿壓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幾乎喘不過氣來。所以十年來他把全部心血都灌注在侄子管一恆身上,甚至因而忽視了自己的兒子管一鳴。可是無論怎麼做,他的兄長都不可能再回來,他的大嫂也不可能復生,他的侄子也不可能不再做孤兒了。

「是什麼蹤跡?」管一恆沒有注意到管竹隱含著痛苦的表情,只是追問。

管竹微微閉了閉眼睛。再提起當年的事,就像他把自己的靈魂再拉出來拷問一次:「當時沒有想明白,只是感覺到有火之氣,雖然極其微弱,但極為精粹。現在想來,也許就是三足烏?只是當時我搜索出很遠,卻最終什麼都沒發現。」

葉關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董涵大約也是怕周淵不能控制睚眥,反而被其所傷,所以就潛在管家周圍,預備隨時援手。但因周淵沒能解開封印,所以他放棄計畫離開了。我想他離開的時候,大約是把岱委也帶走了,否則,周淵或許不會……」

龍愛美玉,睚眥為龍之子,也有此愛好。如果周淵身上當時還帶著那枚羊脂玉龍,睚眥至少不會主動攻擊他。

周峻怔怔地站著,頭慢慢地垂了下去,垂得太低,以至於脊背似乎都彎了一點:「淵兒,他居然,居然是——」居然真的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葉關辰輕輕拉了管一恆一下,悄悄退了出來,關上了靈堂的門。隔著門,他們隱隱約約彷彿聽見了幾聲嗚咽,彷彿從什麼地方硬擠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管竹也有些茫然。十年來的想法一朝被推翻,他倒不知該用什麼態度對葉關辰了。固然是他們父子兩個從桃符里放出了睚眥,然而如果不是周淵先動了手腳,其實後果不致如此慘烈,管松也不會死。所以這仇,到底要算在誰頭上?

「二叔,這就是關辰。」管一恆出了一會兒神,首先反應了過來,輕輕扶著葉關辰的肩頭把他往前推了推。

對於他來說,這簡直不啻於一個喜訊,他和葉關辰之間,從此不再隔著那樣一道底下插滿了利刃的溝壑了。雖然在這之前他已經決定,即使要用身體從利刃上一寸寸滾過去,他也要跟葉關辰在一起,但現在事情忽然有了這樣的變化,他當然是求之不得。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管竹有些混亂地點了點頭,「葉先生——」

「二叔,您叫他關辰吧。」管一恆聲音不高,語氣卻不容反駁,「他,是我男朋友。」

「哦,好——什麼!」管竹胡亂地答應了兩聲,猛然反應過來,「一恆,你說什麼!」他知道管一恆對葉關辰一直很有好感,然而男朋友是怎麼回事!

他這一聲太過響亮,大廳里不少天師都悄悄轉過頭來看著。管竹剛才是嚇了一跳,這會兒反應過來,連忙壓低聲音,就要拉著管一恆往角落裡走:「去那邊說。」

管一恆穩穩站著沒動,輕輕把叔叔的手拉開反握在自己手裡:「二叔,我說關辰是我的——愛人。」

他聲音並不高。但是這會兒不知多少人都偷偷地注意著這邊,大廳里連說話的人都沒幾個了,頓時安靜了許多。這些天師都是耳聰目明的,把他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頓時大廳里有一瞬間靜得針落可聞,之後就好像突然多了無數蚊子,嗡嗡嚶嚶的此起彼伏。

管竹覺得自己好像迎頭挨了一棍子,氣都有些喘不過來:「一恆,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已經顧不上有沒有人在注意了,他緊抓住管一恆的手,「你,你別開玩笑,二叔,二叔身體不好……」

「二叔。」管一恆微微低下眼睛,有些抱歉,「對不起。不過,您沒聽錯,關辰的確是我的愛人。我和他,是肯定要在一起的。」

管竹疑心自己可能一瞬間得了帕金森病,否則手不會抖得跟雞爪瘋似的停都停不下來。他艱難地用眼睛在管一恆臉上來回掃了幾遍,確定侄子是一臉的堅定之後,又顫巍巍地把目光轉向葉關辰,彷彿想從他這裡得到個答案似的。

葉關辰正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管一恆的側臉。說實在的,即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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