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26章 跂踵

管一恆下意識地抬了抬右手,吊著手臂的繃帶讓他突然發覺了自己的動作——他想去摸一下葉關辰的眼睛,想把那一絲郁色抹掉——不動聲色地握了握五指,他轉身要走:「走吧。」

「等等——」葉關辰忽然抬起了頭,「有股臭味!」

「臭味?」管一恆下意識地用力聞了聞空氣,沒聞出什麼臭味來。空氣里倒是瀰漫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還有身邊葉關辰所特有的那種淡淡的葯香。

「在上面!」葉關辰卻抬起了頭,很確定地說。

管一恆跟著抬頭。頭頂只有樹枝樹葉,還有枝葉間一隻跳來跳去的小鳥,體型比麻雀還小些,顏色灰綠。

「這不是跂踵啊。」管一恆眯著眼睛仔細看了一會兒,也沒辨認出這鳥的品種。

「是褐柳鶯。」葉關辰仰頭看了片刻,肯定地說,「你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有什麼不對?管一恆又看了片刻,突然間靈光一閃:「怎麼不叫?」

褐柳鶯屬雀形目,是小型鳴禽,別名叫做嘎叭嘴。之所以有這個名字,就是因為它喜歡不斷發出類似「嘎叭嘎叭」的叫聲,尤其在繁殖期間,簡直是整天都叫個不停。可是這隻褐柳鶯在樹枝上跳來跳去十分鐘了,卻沒發出過半點聲音。

「你看它的肚子……」葉關辰緩緩地說,「褐柳鶯的肚子,應該是乳白色的。」

管一恆運足目力去看。枝頭上這隻褐柳鶯的肚子是灰色的,有些地方甚至變成了黑色,而且它跳來跳去的姿勢似乎也有些僵硬,翅膀雖然也拍動,羽毛卻沒有蓬鬆起來,反而好像被什麼粘住了似的,全部貼在身上。這讓它看起來瘦瘦的,可是肚子卻又顯得異樣地圓而大。

「臭味應該就是它帶來的。」葉關辰看了一會兒,用手肘輕輕頂了頂管一恆,「把它打下來。」

管一恆從地下撿起一塊小石頭,甩手扔了出去。這顆帶稜角的小石頭準確地擊中了小鳥的肚子,只聽噗地一聲,滾圓的鳥腹爆開,幾點腥臭的液體濺了出來,褐柳鶯應聲落地。

「是死的……」管一恆拉著葉關辰退開幾步,以免被屍液波及。

地上的鳥確實是死的,甚至已經腐爛了,渾身的羽毛都被膿液粘在體表,只有肚子被屍氣脹得很大,本來應該是乳白的羽毛根部滲出黑色的屍水,把腹部染成了灰黑色。

一隻死鳥,當然不會鳴叫。可是一隻死鳥,也不該還能在枝頭跳躍才對。管一恆和葉關辰對看一眼,異口同聲:「瘟屍!」雖然人鳥有別,可這隻死鳥跟昨天晚上處理的瘟屍,其實道理是完全一樣的。

「跂踵一定就在這附近了!」管一恆握緊宵練劍,「你拿好辟瘟符,一旦有事,你先走!」

葉關辰輕聲笑了:「真要是有什麼事,我能跑得過跂踵嗎?」

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鳥用兩扇翅膀,在這樣的山林里實在佔據著絕對的上風。管一恆抓了一下頭髮:「那你緊跟著我,別離開。」

再往前走,管一恆也漸漸聞到了臭味。樹林里出現了一隻又一隻的鳥,都是小型鳴禽,也都是——死的。

管一恆又投出一顆石子,打下一隻死鳥來。這一隻死的時間實在太久,渾身的羽毛都已經脫落,石子打上去屍液四濺,惡臭難聞。

管一恆用腳尖把它踢到一邊,跟剛才打下來的死鳥盡量靠近一些:「回頭要燒掉。」這些屍體雖然小,但肯定也攜帶著疫氣,不燒掉恐怕流毒不盡。他說著話,一回頭就皺起眉毛:「你在做什麼?」

葉關辰已經走開幾步,正在草叢裡不知道摸什麼。管一恆幾步跟過去:「不是說讓你緊跟著我嗎?」

「是艾草。」葉關辰抓著一把草葉回過身來,「艾葉驅邪,先用這個熏一熏,我想多少總會起一點效果。」

管一恆忍不住想拍一拍自己的腦袋。又是這樣!艾葉驅邪,這簡直是人盡皆知的事,可他就沒想起來。嗯,更主要的是他根本就注意到路邊居然生著艾草,所以也就根本沒有考慮。難怪訓練營里做野外生存訓練的老師總是說: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們所要看所要聽的,絕不僅僅是妖物!

葉關辰摸出打火機,點著了艾葉。新鮮的艾葉不怎麼好燒,冒出略有些刺鼻的白煙。但這煙熏過之後,地上的死鳥便起了些難以形容的變化,彷彿顏色變淺了些似的,連屍臭味也淡了許多。

前方的樹木漸漸地稀疏起來,他們已經爬上了一個小山頭,在草叢裡,管一恆發現了支網的痕迹:「就在這裡!」地上有網架戳出的洞,還有一根沒帶走的竹竿。

山風強勁起來,吹散了屍臭味和熏艾的氣味,管一恆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環視四周:「可是跂踵未必就在這裡……」如果它是在這裡被網住的,掙脫了尼龍網之後應該趕緊飛走才對。

「問題是——」葉關辰在他背後四處撥拉著草叢,「跂踵為什麼要滯留在邙山?這裡一定有什麼原因讓它留下的。」

管一恆也在想這個問題,但實在很難回答,完全沒頭沒腦。他只能先摸出手機,給董涵打了個電話,讓他上山來用火齊鏡把死鳥統統燒掉以免後患。

「是跂踵?」董涵在電話那頭驚訝地問了一句,「好,我們馬上過去!你跟葉先生在一起?要小心,不行就先退下山來再做打算。」

「現在我們還沒發現跂踵……」管一恆的目光追著葉關辰的身影,稍稍有些敷衍地掛斷了電話。

「小管,你來聞聞。」葉關辰站在草叢裡,微微皺著眉頭,「這裡是不是還有臭味。」

管一恆站到他身邊去,用力抽了抽鼻子,彷彿在山風之中,確實有那麼一絲臭味,跟之前那些死鳥頗為相似,只是因為這裡風大,所以很難分辨清楚。

「來找找。」葉關辰撿起一根竹竿,仔細撥拉起草叢來。

兩人並肩在草叢裡慢慢地前行,忽然間葉關辰一竹竿撥過去,草叢裡一下子跳出四五隻鳥來,兇狠地向葉關辰啄過來。這些鳥也是山雀綉眼之類的小鳥,身上同樣散發著惡臭,都已經死了。

管一恆實在捨不得用宵練劍去斬這些死鳥,只得搶過葉關辰手裡的竹竿,將幾隻死鳥掃落在地,葉關辰已經搶先走進草叢裡去,隨即就怔了一下:「這——是一隻死跂踵?」

草叢中有一個簡陋的鳥巢,幾乎就是草葉混合著泥土堆起來的一個圓圈,裡頭再墊了一層樹葉罷了。樹葉上頭,卧了一隻死鳥,看起來像只灰色的貓頭鷹,一隻腳爪僵硬地伸在身後。

「不對——」管一恆用竹竿撥了一下,「這不是跂踵啊。」

這的確不是跂踵,從羽毛脫離的禿尾巴上可以看出來,這只是一隻死掉的貓頭鷹,不過只有一隻完整的腳爪,另一隻則齊著腿根斷掉了。

貓頭鷹脖子上絞著一根尼龍線,管一恆仔細看了看:「是斷掉的鳥網的一個網眼。」

葉關辰指了指斷掉的鳥腿:「可能也是之前絞在網上弄斷的。」那是一處舊傷,曾經有過潰爛,但最終還是癒合了,只是沒有了羽毛,露著醜陋的傷口。

鳥巢雖然簡陋,卻收拾得很乾凈。貓頭鷹應該剛死不久,屍體尚未開始腐爛。築巢用的草葉已經乾枯了,但巢底鋪的草葉卻是新鮮的。不遠處扔著些枯萎的草,顯然是今天才從巢里扯出來的。

「跂踵一直在邙山停留不去,難道是因為這隻貓頭鷹?」管一恆有些詫異,「這些草葉是它換的?為什麼?」什麼時候跂踵和貓頭鷹交上朋友了?

葉關辰看了一會兒死鳥斷掉的一條腿,因為鳥腿只要稍稍收縮就能縮進腹下的羽毛里去,所以這隻貓頭鷹如果能站起來,看起來就像是只有一條腿。

「我想,它可能以為這是它的同類。」一隻獨腿的貓頭鷹,與跂踵比起來,可能只差一條尾巴。

管一恆嘴唇動了動,最終也沒說出什麼來。葉關辰的猜測極有可能就是事實,這隻跂踵跟著這隻殘廢的貓頭鷹來來回回地遷飛,最後在邙山,貓頭鷹終於死於捕鳥網,跂踵這才徘徊不去,以致釀成疫災。

第一批染病的,就是那些鋪設這捕鳥網的人。在來收鳥的時候,他們首先碰上了跂踵。不過由於當時跂踵剛到邙山,疫鬼所聚不多,更沒有伯強這樣的大厲,所以他們沒有當場身亡,還來得及把捕到的鳥賣給了飯店。

這些鳥網網眼小而密,即使褐柳鶯這樣的小鳥都有可能被掛住。但這麼小的鳥毫無經濟價值,死後也只是被扔在草叢中,最後變成了瘟屍,守護著這個鳥巢。

至於那些斑鳩大雁之類的鳥,則被送進飯店做成了菜肴。這些鳥當然本來是無毒的,但因為跟貓頭鷹掛在同一張網上,便被跂踵沾染有了疫毒,所以食用了他們的遊客,還有接受了老闆賄賂的警察,也都紛紛身亡。

貓頭鷹死了。估計在這之前它還苟延殘喘地生活了好幾天,因為它的屍體尚未腐爛,而且跂踵也還沒來得及把它變成瘟屍。在這段時間裡,它一直躺在這個鳥巢里,不能再向北飛行。同伴不飛,跂踵也就不肯離去,因此邙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